天枢跟着慕容澜的时间最长,自然明白慕容澜此时已然震怒,便将玉衡一人担着的过错揽过来:“有人将世子带走了。”
“他先前有没有跟谁有过接触?”慕容澜硬是用理智强压着火气,问他们三人。
摇光沉吟了半晌:“正月初二,世子以供奉为由,去了趟空置已久的紫微宫。”言语中,慕容澜窥探到了那把匕首的来历。
前一日用匕首抵着朕的心口,后一日又前往本该无人的紫微宫,谢明珏,你真以为和国师沆瀣一气便能跑得掉?
“国师!又是国师!你们为何不报?!”慕容澜怒不可遏,长袖将案前的物什悉数扫落在地,反手将一枚令牌扣在桌上,并不想再听他们解释,咬牙切齿道,“十三夜羽听令,举国搜捕有眼疾之人,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天枢拿过令牌,吩咐下去,临走的时候犹豫再三:“……那世子呢?”
“朕会亲自抓他回来!”
——
汴京城外的一个驿站中,谢明珏与神官面对面而坐。神官已经摘下那张假面,他的脸轮廓深邃,颇似外族混血。
“国师呢?”谢明珏有些新奇地摸摸神官贴在脸上的人皮面具,没有摸到任何间隙,也不觉得闷,就好像这张脸本该是他的一般。
“他有些事要解决,顺便给陛下制造点麻烦。”神官的声音带着奇怪的腔调,仿佛在吟唱祝词一般,有些缥缈。
之前神官开口讲话的时候谢明珏真的被惊到,他怎么也想不到,国师神官,一个是神像本尊,一个是装哑。便不禁发散思维:至今未见国师睁过眼,他到底是不是真的眼盲?
玉无痕此刻还在汴京城中,封/锁戒严的城门以他的身手还不放在眼里。他悄无声息地自窗口飘入,隔着黑纱望着坐在桌案写着密信的楼兰公主,将手按在了信纸上。
楼兰公主手一抖,一道长长的墨迹划过整张信纸,信笺内容依稀可辨,她抬起头,极为吃惊:“魏国国师?!”
“公主这是在给谁写信?”
楼月自是听说过“玉家无完人”的传闻,仗着他是个瞎子,很快冷静下来,又换上那副楚楚可怜的表情,柔柔弱弱道:“本宫不曾离开过故土与亲人,现如今身在大魏极为思念,便写信给王兄,聊以慰藉。”
玉无痕压根儿就不吃这一套,他有些不解:现在小孩都喜欢装可怜吗?一个两个表面上娇弱得像朵小白花,暗地里切开却是个实心的黑心莲。
未来或许会有重重阻碍,但已经发生过的事无法改变,随便一推演便可知晓。
玉无痕评价一个人如何,并非通过在当下与他相处,而是透过他去看过去与未来。过去是那个人成长轨迹,一生性情从中养成;未来则是求索,是本心追逐梦想的过程。
有风骤起,吹落了玉无痕眼前的黑纱,楼月猝不及防地撞上一双妖异的眸子,骇然道:“你并非眼盲?”
“此事天知地知我知神官知。”玉无痕微微一笑,“而你,将这个秘密带下黄泉吧。”
“魏皇竟然派一国的信仰来取本宫这条贱命?”楼月退无可退,背抵着墙,她从国师的眼中根本就没有看出玩笑来。
她知道自己会死,但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早。
“非也。不过你真的相信自己安安稳稳能活到楼兰士兵休养生息结束,楼华踏平大魏带你回楼兰?你当魏天子是傻的不成?”玉无痕摊开手,掌心静静地躺着一个小瓷瓶,“红颜薄命,美人垂泪。本座当年制造出这两种药的时候,便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楼月当然明白,夺位失败后,无论是楼华还是慕容澜,都没有让她继续活下去的理由。既如此,那她就亲身做这个引子,点燃万千山河的烽火。
她接过小瓷瓶,一饮而尽后便不再看国师,梳妆描眉,换上华丽的宫装,合衣躺在床榻之上。她缓缓闭上眼睛,唇角露出的笑意格外恶毒:
我就算是死也要诅咒你们,诅咒你们所有人,在得到最珍贵的东西后永远无法握住,终日沉浸在痛苦与悔恨之中。我还要诅咒这世间,战乱不休,纷争不止,哀鸿遍野,饿殍枕藉。我要所有人都与我一样……不得好死!
玉无痕对她的诅咒一笑置之,顺手取走了桌案上楼月写了一半的密信,转身消失在了夜色里。
第二十八章 西行
次日早朝完全不能用一个乱字来评价。
谢明珏在临近大典之时脱逃,这件事慕容澜就是想兜也兜不住。
百官都在七嘴八舌地告状,说谢明珏不知好歹,君主不追究岭南王未请离封之事,还力排众议娶他为妃,结果他倒好,直接失踪。
慕容澜听得大为光火,忍了又忍,龙椅都险些被他捏变形。
南衡倒是长长地舒了口气,他深知皇兄我行我素惯了,凭他对谢明珏的了解,人家躲他皇兄都来不及,根本不可能答应封妃,走了也好。
先前一言不合就赐婚的事还哽着君卿呢,他与宋霄是两情相悦,顺水推舟结了亲,大家都开心。可如果不是呢?慕容澜这一意孤行的劲儿,脾气大点的估计直接起兵造反了。
现在出了这种事,君卿自然忍不住站出来为谢明珏说句公道话:“可是陛下,您征求过世子的意见吗?”当时赐婚,慕容澜可是完全没征求过他与宋霄的意见。
立马就有人站出来,不可思议地说:“他算什么东西,还需要陛下征求他的意见?封他为妃是他的荣幸!”
这次都不用元斐或者任何一个谢明珏这方的站出来,吏部新提拔的侍郎作为耿直人,恨不得将新法贴到他脸上:“听听,你这说的是人话吗?新法是昭和元年陛下登基颁布的,现在都昭和十一年了,怎么还有你这种老封建?”
那人被堵得面红耳赤,争辩道:“他不过一个质子,能封妃便是高攀,太不识抬举了。”
“质子怎么了?就算是质子,官职比在场的许多官员还要高。”吏部侍郎冷笑,“你扪心自问,敢当面得罪他吗?”
自是不敢得罪。陛下平日里就将这小世子护得紧,见都见不着,想呵斥都只能自己憋着。更何况小世子圣宠一时,就算是跑了也没见陛下追究,他可没这个命去得罪。
“够了!”一夜之间积压的怒气最终爆发,百官顿时个个噤若寒蝉。
他确实没有没有征询过谢明珏的意见,在他的世界观里,无论是他的父皇还是几位已故的皇兄,想要得到什么都必用尽手段。只要地位够高,就不可能有什么得不到的。
可谢明珏这一巴掌打得实在是够响亮,无形之中慕容澜都觉得脸颊火辣辣地疼。
“报——”皇城禁军统领突然风风火火地冲进殿内,甲胄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金属声。他一个猛虎落地,咣当跪下,朗声禀奏道,“楼兰公主死了!”
百官仿佛还未回过神来,偌大的未央宫静谧得似乎都能听到时间流动的声音。
“死了?”慕容澜有一瞬间的愣神,俄而勃然大怒,脸色铁青,“你们怎么看的人?!”楼华做事虽不能说是极为稳妥,但绝对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楼兰尚未恢复元气,楼华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选在这种时候弄死楼月。
禁军统领头都快埋到胸口了,一脸羞愧:“是臣的疏忽。公主她……服食了大量的‘美人泪’,起到了反作用,激发了‘红颜薄’的毒性,约摸在戌时三刻毒发身亡。”
魏国的夜禁是从亥时起,楼月住的客栈又处于汴京繁华之地,高手众多,想要悄无声息地除掉她几乎是不可能的。几位仵作的检查结果一致,皆认定她是自杀。
楼兰公主死在大魏,两国间刚修补完的和平,就这么破碎了。既然楼月身死,那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当务之急是防止楼华得到消息后拿此事做文章,毕竟他觊觎中原肥沃的疆土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谢明珏逃跑的事相比较之下没有国事重要,慕容澜冷静下来:“宋霄!”
“臣在。”宋霄手执笏板出列。
慕容澜比了个手势,黎公公当即将之前宋霄呈上来的帅印捧到宋霄面前。这帅印也是命途多舛,自己主子弃如敝履,到了天子这边又被随手放在偏殿当镇纸:“你即刻启程,前往西北边境,做好与楼兰开战的准备。”
宋霄张张口,话到嘴边转了一圈又被咽下,最后还是接过来,领命:“臣……遵旨。”
第一次出征是在孝期,一走就是七年;第二次出征卡在了婚期,这一去,不知道何时才能与君卿再见面。
七年太难熬了,他不愿再看到君卿难过。
冷静下来慕容澜才咂摸出一点不对劲来,楼月之死太过于巧合,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人正好借此事拖住自己,不让自己去寻谢明珏。
想必又是国师的杰作。
君卿一直冷眼旁观,直到他们都商讨结束后才徐徐开口:“若羌王呢?”
众人这才发现,大家竟然都把地位如此之高的一个人忽视了。这个爱凑热闹尚在汴京的若羌国主,存在感低得完全不正常。
禁军统领有一瞬的沉默:“就是若羌之人发现楼兰公主死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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