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时候朕真的觉得你同朕很像,一样地薄情,一样地执着。”
“所以,谢子瑜,他们都可以背弃朕,唯独你不行。”
“朕要将你一直困在朕的身边,待到百年之后,再将你的尸骨与朕收殓到一起,葬在同一个棺椁中。”
慕容澜说着,揽过谢明珏的腰肢,倾身在他的耳鬓厮磨,声音低沉又狎昵:“百年之后,与朕合葬在皇陵中可好?”
谢明珏总算是从他的话中回过神来,猛地将他推开,后退了两步,喃喃道:“你疯了……”
慕容澜堪堪压制住心中恣意生长的冷意与疯狂,尽量心平气和地同他说话:“朕清醒得很,下一任储君已经定下,可由你与朕一同教导。”
谢明珏完全没想到,半天不到慕容澜竟然已经将储君选好了:“储君之事岂能儿戏?”
“都流着慕容家的血,是不是朕亲生的很重要?”
谢明珏这才转过味来:“安王长子?”他完全没料到慕容澜对封妃一事竟然如此执着,“陛下您这是何必?臣不需要您为臣这个娈宠做到这种地步。”
“娈宠……”当时一句玩笑话居然被谢明珏惦记到如今,慕容澜抬起他的下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浅色瞳孔映照着阳光,冷意一点一点融化开来,“不要再拿这个做借口了,谢子瑜,你是逃不掉的。除非……”
除非你也背弃朕。
但那是不可能的,朕会在你背弃朕的那一刻,杀了你。
第二十三章 祸根
“除非什么?”谢明珏与他错过视线,等了片刻并没等到后面半句。
“没什么。”慕容澜松开钳制住他下巴的手,眼中被阳光暖化的坚冰又有凝固的趋势,“朕之前就说过,收起你的那些小心思,安心待在朕的身边。只要你乖一点,朕便不会为难你。”
“臣并非不愿留在您的身边。”谢明珏的眼睫缓缓抖动了两下,声音轻得仿佛被风吹拂而起的羽毛,“只是陛下,无论是承欢还是封妃,您都没有考虑过臣的感受。”
“过问你的感受?”慕容澜眯起眼,似乎在琢磨这件事的可能性,“那你说实话,当初若非朕逼迫你,你会主动承欢吗?”
谢明珏:“……”
“你看,并不会。”慕容澜太了解他了,在君子风骨的浸染下,这种卖身求荣的事对他来说无疑是侮辱,“若是朕凡事都顾及到每个人的情绪,这天下该听谁的?”
“三哥那样心胸广博的君子是做不了帝王的,太过仁慈只会让朝廷这一池湖水变得更加动荡浑浊,先皇时期的太傅冤案和三王叛乱便是很好的例子。”
“这个世上并非圣贤书中那般,是非对错恩怨明了,所学所感都只是引导每个人以不同的方式生存下去。晏太傅那种高风亮节之人,在谗言下落得株连九族的下场;宋霄的父亲戎马一生赤胆忠心,任谁也猜不到会为内奸所害。”
“反观朝中一些老臣,趋炎附势摇摆不定,却能安享晚年,荫蔽后生。你觉得公平吗?”
谢明珏并不言语,垂落身侧的手缓缓握成拳。
“你还是太天真了,这个世道本就不公。”慕容澜将他的拳头包在掌心,“就算再怨愤也没有用,要学着去适应它,再由内而外将它改变。这不是你认为的委曲求全,而是韬光养晦。”
山不就我,我就山。
“大过年的怎么净跟你说这些。”慕容澜摩挲着谢明珏的手背,最终将他的手指一一手展平,“说说你的新春愿望吧,趁着朕心情尚可说不定还能实现。”
“臣没有什么想要的。”谢明珏摇摇头,他知道慕容澜说这番话的目的,不仅仅是让自己的目光更加长远,还在暗示自己,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臣想要的陛下不会给。”
“你想要什么?”
“自由。”谢明珏望着帝王骤然沉下去的脸,自嘲地笑笑,“您看,您不会同意的。所以陛下,不要再问臣想要什么了。”
即便是后来获得自由回了岭南,谢明珏依旧无法释怀。慕容澜对他的潜移默化,一点一点地为魏国的覆灭埋下了祸根。
谢明珏退而求次:“那您给臣一个理由,为何执意封臣为妃?”为什么谢明奕来了也不愿放过他?
慕容澜被问住了。
自己究竟为了什么?
补偿他?慕容澜自认为除了逼迫外并没有亏欠他什么,也不曾克扣栖凤宫的吃喝用度,何来补偿一说?
堵住那些催促自己早日完婚的老臣的嘴?似乎也不是。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过来的,只要自己不同意,再怎么催也无用。
自始至终那答案都好似蒙着一层纱,忽近忽远,无数念头犹如长风一般呼啸而过,怎么都触碰不到。
没有人告诉过他,什么才是真正的欢喜。
白纱终究还是在微风的吹拂下,展现出它本被遮挡住的一隅。
那是独属他一人的山河人间——
江河波澜渐起,朗月迷雾忽生,天地之间荒草丛生,唯剩脚下一条植满碧色修竹的小径,蜿蜒前行。竹径的尽头,柔和的光芒一闪而过,他所窥所想慢慢与眼前人重叠。
这是他的因果、他种下的业障,亦是他穷尽一生追寻的执念。
慕容澜执起谢明珏的手,细细地看前日在他腕子上留下的印子,看似漫不经心地反问他:“那爱卿先告诉朕,为何不愿接受封妃?”
理由真的太多了……
于公,未有子嗣,百官难服;于私,困顿一生,心中难平。
“不必答了,难得能同朕好好说说话。”见谢明珏静默不语,慕容澜了然,他放下那截腕子,直起身,“这些事先放一放 回宫吧。”
再如何逃避,到最终都必须直面它,到那时,分歧与争执怕是会更多。
走了两步,却未闻身后长靴踏上积雪的声音,慕容澜回头,发现谢明珏依旧站在原地,月白色的袍子几乎融入天色中,身形单薄得仿佛随时都要消失。
这种难以掌控的感觉实在太过不妙,一丝不愉爬上了慕容澜的眉间,三个字消耗了他最后的一点耐心:“怎么了?”
谢明珏立于疏风长空下,神色恢复日常的平静:“一夫一妻制,您身为帝王当以身作则。”
闻言,慕容澜微哂:“朕不过提了一句封妃,就寻死觅活的。若是真要立你为后,你岂不是要在大典上捅朕一刀?”
谢明珏:“……”逼急了似乎还真有这个可能。
他倏地回过神来:等等,立后?!
慕容澜欣赏着他的表情:“二月二是个好日子,礼部的人知道该怎么做。”
谢明珏有些无措:“帝后之位怎可儿戏?!臣怎能……怎能……”
“你明明很好的谢子瑜,不要总是否定自己。”慕容澜的夸赞与鼓励可以说是非常难得了。
“臣不是这个意思!”
慕容澜一挑眉,故意曲解道:“是觉得时间太赶了?”
谢明珏气急,却无可奈何,只得硬着头皮承认确实觉得时间太赶了,似乎拖延了时间便能改变天子的决定一般。
慕容澜一眼便看透他心中所想,亲手将他本就无望的期待打碎:“爱卿低估礼部的效率了。”
谢明珏踉跄了一步,绝望地闭上了眼。
他所求的不过是带着母亲好好过活,可命运为何这般待他?无论是封妃还是立后,都将是历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成为他与慕容澜之间最深的纠葛,永远无法摆脱。
他不愿意。
第二十四章 卜辞
原本应该在巳时接见百官,无奈天子心血来潮出了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安王只得先带着南衡先稳定局面,待慕容澜不慌不忙地踏入殿中,才抽空来到一旁休息。
人多口杂,消息传播得自然也快。大年初一便将前来拜谒的百官全部晾在一旁、自己陪同娈宠回府的帝王,古往今来想必也就慕容澜一个。在未央殿中等候了许久的百官自然无法苟同慕容澜的这一行为,对谢明珏也愈发地不满起来。
安王看在眼里,也做不了什么,只得扶着轮椅叹息。
朝中的风言风语自然也传到了南衡耳中,再看看安王的反应,心下惆怅又迷惘,他真的不明白慕容澜为何要将谢明珏逼迫至如此境地。
他看不透也想不通,只能问已经成了亲的慕容漴:“三哥,你说……皇兄他究竟在不在乎子瑜?”
“子瑜?他的字?”慕容漴神色闪过一丝讶异与恍然,口中喃喃,“怀瑾握瑜……难怪……”
“什么?”
“没什么。”慕容漴笑笑,“大概是在乎的吧。陛下自幼便缺乏安全感,不善表达情感,在他看来,唯有紧紧抓在手中的才能令他安心。至于岭南王世子……”慕容漴顿了顿,想起那道风霜难欺的瘦削身影,一针见血道,“他太了解陛下了,并不相信帝王家有情,也不愿去相信。”
“那皇兄有情吗?”
慕容漴有些发愁地揉揉额角,二人之间的一些事他多多少少听说过,也拿不准慕容澜究竟是情难自禁还是一时兴起:“我不知道。”
他又想起慕容澜初登帝位之时,自己前往紫微宫求见国师:“新帝即位,登基大典神明果真未降四字箴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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