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传信的使官转身走了之后李元子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毫无预兆地就跪下了,以面贴地无论别人怎么叫都不起来。
徐离文渊走下龙椅站到百官面前,微微叹了一口气,说,该来的总是要来,或早或晚而已。爱卿过于自责了。
李元子忽然用力磕了三个头,然后顶着流血的额头站起来,沉声道,此命交楚此生不负。
一身黑袍的楚子站在大殿上,胸前的三头凤凰环顾窥伺,他沉默地望着自己的朝臣又好像是透过朝臣看到了别的什么。半晌,他说,能得爱卿如此一诺胜过孤王富有江山万里。
莫问站在他身侧,投过去一个含着笑的目光。当初他们还毫无瓜葛的时候为了应对外人都能站到一起,更遑论如今。
对于这次面见周天子徐离文渊心里其实没有多么紧张,相反,他是释然的。因为该来的终于来了。他要将楚人带回中原大地这样的挑战必不可少,是挑战也是机会。
他一路走走停停地往北,就这样把这份从容带进了镐京带进了周天子面前。他平平静静地走到专门为他设的朝会上,躬身行礼然后掠衫跪下,对上位的人朗声道,楚子叩见吾王。
一年多了,五百多个日夜不见,周天子好像瘦了,眉宇间少了战意多了几分慵懒。
徐离文渊抬头看他,想着自己今日或许不用被抬着出去。可上位的人一开口他就知道自己想错了。因为周天子说的是,不知楚子今天带了什么东西来或者准备怎么做来赎罪?
徐离文渊眸光暗了暗,低下头去,说,臣下不知所犯何罪。
“你既敢做因何不认?”
“请吾王明示。”
上位的人终于坐直身子正眼看了看他,笑着问,是李元子教你一口否认的吗?顿了顿,他又说,那他教没教你孤处决犯人从来都是看心情根本不需要什么正大光明的理由?
徐离文渊沉默着,听到上位的人轻飘飘地说了一句,笞刑,即刻行刑。
听到侍卫走过来的脚步声徐离文渊第一反应不是挣扎不是为自己辩白而是回头看向了莫问。
莫问一直看着大殿内,目光一刻都没移开过。徐离文渊回头的第一时间,目光相触,两个人皆无言沉默。
大概莫问一辈子都忘不了那次对视。若说当年虎蚀军从他嘴里听到屠城的命令时在他眸中看到的是熊熊燃烧的滔天大火,那么此刻他在徐离文渊眸中看到的就是波澜壮阔的海面下翻腾汹涌的暗流。
殿上的侍卫很快把徐离文渊拖到殿前的空地上,莫问与他擦身而过却没有回头。确切地说,是不敢。
他肌肉紧绷面对着殿内站着连斜视都不敢生怕就看到了心爱的人究竟是怎样痛苦,偏偏越是这样听觉越好,细微的声响都听得清清楚楚。
看着徐离文渊被拖出去周天子忽然玩心大发对着群臣喊了一句,莫问今天可到了?
群臣自动让开一条路让相隔甚远的两个人看清彼此。周天子看见莫问之后撩起额前的旒珠又问了一句,莫将军你听孤手底下的人这鞭子挥得是不是还不错?
莫问对着那张充满玩味的脸轻轻地,轻轻地,扯了一下嘴角。
在周朝,笞刑乃三十鞭。此项刑罚入刑长达三百年之久但真正见识过行刑的人并不多。只听说,一鞭下一道血一层皮。当朝天子上位之后这还是第一次行笞刑,受刑者,徐离文渊。
那天是莫问一生中听力发挥最好的时候,但他其实没听到任何惨叫,甚至连闷哼都没有。只听到鞭子挥过带起的呼呼风声。
等到行刑完毕他回头,只一眼,几乎就要站立不住。
徐离文渊自己挣扎着从长凳上爬下来结果却因为感觉不到下肢的存在跌落下来摔了个结结实实。
当天晚上他们被安排留宿在宫中。莫问手握长剑倚在门外等着太医上药,等太医和宫女都走了他才终于敢走近去握住徐离文渊的手,哑声道,没事儿了,都过去了。
徐离文渊看着他笑,轻声道,其实不疼的。
莫问笑着应是却在徐离文渊睡熟之后自己一个人出了皇宫跑到城郊的竹林里练剑。剑气所过之处竹倒树倾落叶纷纷。
亏他一身武功自命不凡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无能为力的时候。他是理解徐离文渊不希望他妄动的心思的,只不过要他亲眼看着心上人皮开肉绽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各种灵药补品源源不断地从太医院转向天子偏殿。周天子亲自下令把人打到半死却一点都不吝啬治伤的东西。有一天他心血来潮忽然想去看看自己养的小豹子训到什么程度的时候却发现这豹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挣脱绳子偷跑了出去,而他竟然没有察觉。
他愣了一下,对身后的近侍吩咐道,搜,挖地三尺也给我把人找出来。
回楚国两个人选择了绕去晋齐之后再从随国辗转回城。
马车上颠簸,即便已经铺了四层被子了但徐离文渊还是常常被颠醒,然后皱着眉倒吸一口凉气。等意识到莫问就在身侧的时候又会努力扯出一个笑容来,反过来安慰莫问几句。
莫问看着他苍白的脸问,你知不知道自己笑得很难看?
徐离文渊耍赖一般勾住莫问的手指柔声道,怎么,见我不好看了就嫌弃了?
他现在全身上下也就只有两只手没受伤,已经这样了偏偏还是要撩一下。莫问无奈地摇摇头说,要不要再睡一会儿我们马上就到晋国了,到了我叫醒你。
派出去的人已经快把镐京翻遍了,就差老鼠洞鸽子窝了,即便这样周天子还是不信没有他的命令徐离文渊一个小小的楚子敢离开镐京。直到齐侯递来消息说齐国边境上发现了可疑人物,多人围捕之下被其逃脱。
周天子愣在大殿上,片刻后忽然大声笑了起来,笑完之后又把牙齿咬得咯吱作响。两天后他就下了命令:伐楚。
国师站在他身旁躬身行礼道,战争劳民伤财且楚子未犯大错如此兴师动众必然引起其他诸侯国的不满,吾王可想好了?
“他擅自收留孤手下出逃的臣子,无视法令灭随奴郑还不是大错吗?孤只是疼爱他,又不是瞎。只是现如今,这豹子要是再不好好训练一下就要脱手而去了。”
国师笑着颔首,应道,是。
那时候正是三月,又是一个杨花纷飞的季节。周朝大地上还平平静静,任所有人都不会想到很快就要爆发一场南北之战,这场战争会影响这片大地上生活的每一个民族每一个人。
辗转回到天凉的时候徐离文渊身上的伤只好了四成不到,他悄悄得住到了将军府。由十二少卿继续监国。
那段时间大补的药品用了太多再加上为了伤口屋子里就生了暖炉导致他总是昏昏欲睡。他睡得踏实莫问却得了一个失眠的毛病,就算睡着了也是很快就惊醒,反反复复的基本一整夜都别想睡。
有一天夜里有人摇着铜铃从长街上过,徐离文渊被吵醒,迷迷糊糊地往旁边伸手,一把揽空。外间的烛台上亮着两只蜡烛,他小心翼翼地躲过伤口自己爬起来,扶门扉站过去,低声问,就这么喜欢战甲吗?喜欢到睡梦中惊醒都忍不住要过来摸两把以解相思之苦?
莫问快步过来扶住他问,怎么醒了?
“也不算醒了吧,就是迷糊的时候想抱你伸手发现枕边空了。”
他太会责备人了,态度明明是冷淡的说话间却带着撒娇的语气让人生不起气来。
莫问要扶他回榻上徐离文渊却站住不动,问,准备怎么办?拿一把剑北上百里直入镐京取天子性命?然后呢?即便你自诩天下第一就真的能从万千军中逃出来吗?
“辰风,我不只是个剑客,还是一个将军,这银甲名为洛川,曲水流觞之意,战至酣处战甲生魂能引着人从枪林弹雨里开出一条生路。尚闻有人穿上它站在三军阵前能退敌百里,银甲在身,若我连一个人都护不得还要它何用。”
那是莫问第一次喊他的小字,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场景下。徐离文渊顿了一下,倾身上前抱住莫问,哑声道,我知道你作为一个战无不胜的将军生来就不会忍受,但明容,楚国刚刚经历过一场战争需要修整。给我十年,我们并肩踏过镐京。将今日之伤十倍奉还,带着楚人回归中原。
莫问用力闭了闭眼睛,吻了吻怀中人的发顶,哑声道,不要再受伤了,我不允许你身上再添任何伤痕,一道都不行。
窗外月挂中天,月光朗照大地。那时候他们还不知道周天子的军队已经集结完毕,即将奔着百里之外的楚地而来。
第十七章
那一夜,他们在将军府里一夜安睡,而遥远的北疆,硝烟滚滚。
两天后驿差终于到了天凉,从王宫门口一路连滚带爬地过来禀告。正值上朝百官都在,那驿差急急地跪下呈上一支烽火令,因为剧烈奔跑还在大力喘息着,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王上,两日前百万大军临我边疆,号称要灭楚。
“可看清楚了?战旗上写的是什么?”
“周!”
一句话出口让原本微微有些吵闹的朝堂瞬间安静下来。众人收了漫不经心的表情屏息凝神看着徐离文渊,等着他做出决策——派一个人,或者几个人,去议和,去认错,跪下,摆出乖顺的姿态来,说,我错了,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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