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旗在他身侧,玄色底子上绣着一只白虎,怒目张须。
承庆殿里,蜡烛将尽烛光昏黄。莫问伸手帮枕边人把被子掖好,小心翼翼地跑到一旁换衣服,又在穿戴整齐后拉开床幔半跪在床边倾身过去在少年的手背上印下一个浅浅的吻,他说,等我回来,还你一个歌舞升平海晏河清的天下。
纱帐放下带过一阵微风,脚步声起,身边人渐渐远了,徐离文渊翻了个身背对着墙壁,紧紧闭着眼睛才没让眼泪夺眶而出。
大殿外,吴继周看见莫问出来恭恭敬敬地颔首道,莫将军。
莫问走到他身边,低声道,他昨晚睡得很晚,你们不要吵他。
吴继周低头盯着地板,目光如晦。
莫问出城与大军会和时,无人伴他,只有天边半个月盘呼应地上厚厚的雪,照得整个天凉城犹如白昼。
这夜啊,这人间。
外殿里窸窸窣窣的,吴继周小心翼翼地给火炉加了火又悄悄退出去,热意升腾房间里带着熏人的暖,榻上的人没多久又沉沉睡去。
梦里,他又见到了那个用素白手指握着长剑在战场上拼杀的少年。少年原先是喜欢用枪的,一双细瘦的手握着沉重的兵器,后来他就不用枪了,改用长剑,一剑挥出去受伤者众,利刃所过之处不存生灵。
在梦里,刚开始的时候少年杀过人之后总会迟疑一会儿,盯着长剑上的血习惯性沉默。随着他长大着装从布衣变成黑甲再到后来变成独一无二的银甲他就很少沉默了,棱角分明的脸上情绪难辨。
徐离文渊站在局外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看着张扬肆意的少年一步步变成他熟悉的莫问,忽然很想上去拉一拉他的袖子,和他说说话。脚步迈出去他却恍然看见眼前黑袍将军的脸一点点燃了起来,火苗顷刻间将他整个人吞没。在他身后,熊熊燃烧的是徐离文渊生于斯长于斯的楚宫。
惊醒,眼前是到处垂着帘幔的承庆殿。
明容,明容,明容。徐离文渊声音低哑急切恍惚间竟似嘶叫。他从榻上跌下来跌跌撞撞地跑过空荡荡的大殿要去追已经走远的人。
他太过急切以至于没注意到脚下,砰的一声扑倒在地。
吴继周慌慌张张地进来扶他。
门开了,凉风吹进来,徐离文渊猛地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然后起身走向廊外.
一阵寒意袭来,原来昨夜又落了雪,廊间檐角都覆着白白一层。而百里之外的人正急行军,周身气温逐减,和他看的已不是相同风景。
当日莫问带了五千兵士回来,而今又带着五千兵士回到边疆,一年前一年后仿佛没什么不同,但他自己知道,不一样了。
几十里疾行,苏应淼一直策马行在他身侧,两人一路无话,直到彻底出了江南,哈出去的气在头巾上结了厚厚的霜黄沙尘土渐渐多了起来苏应淼才终于勒着马头靠近了些,低声道,我朝君主向来心冷。你想怎么玩儿我不管,但只要我活着一天你就别想把虎符交出去。
望着茫茫黄沙中的边城,莫问顿了顿说,天凉城里的事儿就应该留在天凉城里,在北境,我是战无不胜的大将军。
说完,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然后扬鞭策马朝北地而去。
同一时间,天凉城中李府后院的偏门处正停着一辆马车,车里堆着厚厚的棉被暖衣。李景华身上披着大氅手里拥着暖炉被丫鬟小厮簇拥着出来,疾步上了马车。饶是如此,冬日里刺骨的寒风还是让缠绵病榻的他原本就难看的脸色又苍白了些。
马车从李府出来经由小巷嘎吱嘎吱地朝南方的吴越而去。
进了越国,群臣肃立在外殿,而越王却在内殿与美人追逐嬉戏。
李景华在外殿等了很久直到太阳落山依旧没等来接见就只好自己走进内殿。
怀抱宠妃大大咧咧躺在大殿中央的男人抬头看了他一眼,恶声道,谁让你进来的。
“微臣在殿外等了很久怕大王忘了今日还要见我就自己过来了。”
越王一点多余的目光都懒得分给他,揽着美人就要去榻上。
“楚人位卑言轻大王看不起倒也在理,但大王不要忘了无论如何我都是使臣,且今日群臣都在殿外,放下使臣不管犹自与美人嬉戏大王就不怕怀里那位担了狐媚惑主红颜祸水的名声招致灾祸吗?”
兀自往榻上走的人停都没停一下,抱着怀里的温香软玉一副色眯眯的样子。
“容臣问一句,若是您真的对怀中人的生死不屑一顾,那么外面盛传的您宠爱美姬的名头又有几分真几分假呢?如果是假的,那您一直给吴王呈现的荒淫无度是不是也是假的呢?”
话音未落,越王噌得一下回头动作之大带倒了怀里的美人,她转了一个圈倒在榻上,嗔了一声撩开外衫却见大王朝着大殿中央那柔弱书生去了,只好自觉退下。
男人走近,盯着李景华的目光中有赏识更有杀意。李景华低眉颔首看着脚下,轻声道,大王现在可以听我说两句话了吗?
“愿闻先生见解。”
李景华笑,朗声道,进宫来的路上微臣看见闹市里一女童屠牛,其手法娴熟令人惊叹。连女童都能操刀,于是微臣知道越国绝不是外面传言的那样危如累卵。您在休养士卒。
越王看着他的目光几次变换,李景华停了一下,转身遥遥指着墙上的地图说,我知道吴越两国剑拔弩张,也知道郑楚之乱是难得的好时机,但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北方随国正虎视眈眈不要让其作壁上观得了渔翁之利啊。
越王看着李景华上前拉着他的手道,先生为楚谋事吗?我越国愿给予先生高官厚禄,不知能否得您垂顾?
李景华后退了一步,拱手道,大王不知,微臣乃庸国人,庸国灭了之后随父兄流落楚国。楚子对我有收留之恩形同再造此生绝不出走。
李景华的皮肤常年带着病态的白,总是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远远看着缺一点阳刚气质,偏偏就是这样一个病弱书生说出来的话却有千斤重,大有力挽狂澜之势。
越王连声赞叹之后赏赐金银并亲自送他出城。
等马车吱呀吱呀行至吴国王都的时候吴王已经事先知晓他要来,远远得就派了人来接。李景华闻声却没进王宫,而是命小厮去了驿站。一连三日他闭门不出没等来旨意但等来了吴王本人。
轿辇车驾行至驿站外,意气风发的吴王大步走进来,笑笑地嗔怪他进了王城不进王宫是看不起吴国。
李景华拱手行礼说不敢。
“你做都做了还有什么不敢,列国名士凭借一张嘴能乱天下的李少卿有什么不敢。”
李景华笑着沉默,不置可否。
他在吴国说的是郑国雄霸天下之心昭然若揭,北方随国与郑互为姻亲本是一家人,南方各国只有联合起来才能有一战之力。吴越的矛盾自古便存等天下大定了,等边境上没了虎视眈眈的郑随再解决小矛盾也不迟。
三言两语便止住了吴越两国随时可能爆发的战争。
出了吴国去随那天他穿了吴王赏赐的衣服,带着越王赏赐的金牌,见了随王说的是,我知道郑随从来都是统一行动的,这次郑楚之争只是小规模纷乱,我不希望您把他变得不可控制。因为吴越已经结盟,为了天下大势不朝某一方过于倾斜。
随王黑着脸迎他进城又黑着脸送他出来,直到马车走远了嘴角还抽抽着。
马车上,小厮看着自家主子的目光中满是敬佩:大人,我以前只当您是承了老爷的爵位才能有此成就没想到您这么厉害,没花费一兵一卒就止住了边境的纷乱,将不可控变成了可控。
李景华百无聊赖地望着小径上萌生的春草,低声说了一句,专心驾车。
小厮不甘心,又凑上来,略带着点委屈问,您以前看我不尽心干活是不是觉得我特愚蠢。
李景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各人都有自己的用处,我能做的也就只有玩弄文字游戏了,怎会轻易看不起人。
马车行过,城郊小路上留下两道浅浅的车辙。道路旁是堪堪破土的春草。出来已经月余,南方开始回暖,天凉城里也开始冰消雪融。
太液池里的冰化了,承庆殿里还冷着。但天气如何与徐离文渊是无关的,因为王城里没有莫问。
徐离文渊做了一个无声的梦,梦见遥远的郑地城门紧闭,落日下烽烟袅袅上升。有人披戴着落霞归来。空旷的天空下,单枪匹马的身影尤为孤寂。
很快,夕阳变成烈火,银甲黑袍的人被大火吞噬一点点淹没在火海里。他在城墙上用尽力气嘶喊,面颊潮红眼眶泛泪。但城下的人不为所动,沉默地看着他,越来越远。
多日不见他瘦了,神色多了疲惫,总是望着远方的双眸中多了千山万水。
枕畔的熏香一点点燃尽,徐离文渊蹙着眉,伸手挡住眼睛。
窗外凉意渐渐浓了,想是塞北又落了雪。
第十三章
清晨,有人打着哈欠登上城墙,然后瞪大了双眼愣在当场,随即快马奔向皇宫。彼时主殿内的人刚刚晨起,听到有急报便传了他进去。
那禁卫跪在地上很久才终于鼓起勇气抖抖索索地说了一句,王上,楚国的军队已经在城外了。
相似小说推荐
-
莲惑佛心 (布拉德的红茶) CP2019-01-23完结岳卿涟一生只想牡丹花下风流,却不想被江湖上人人称赞的佛公子云逸尘给缠上了。被男子纠缠也...
-
痴人多厚福 (苏意暖) 晋江2019-02-26完结这一生所有的幸福不过是:和你在一起。因痴情而幸运,因爱而幸福。让有爱的日子一直延续,让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