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离文渊终于肯抬头看他,清亮的双眸中悲伤难掩,他说,明容,你就是仗着我心里有你才反反复复要在我这里证明自己。
话音刚落他就起身朝内殿去了。
莫问一怔,原本准备去拉少年的手在长袖下攥了攥,又无声放开。脑海里不断回转着少年刚刚叫的那声称呼。
“明容”,好久都没人这么叫他了,真的已经好久了。
第十章
入秋以后天气渐冷,李府上早早得就生了暖炉。
管家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回身对李景华说,大人,这鱼是救不回来了,可惜了这几条色彩艳丽的金鱼。
李景华闻言抬头看了一眼被关进笼子里的黑棕榈凤头鹦鹉,笑着说,懂得隔几天就把鱼缸弄翻以此来表达自己对鱼类的不满,这鹦鹉倒是聪明。
管家也跟着笑道,是啊,以前还不知道鸟类还有这么黏人玩儿心这么强的,倒是个珍稀物种。
“说起来,这鹦鹉还是那风头无两的莫将军送的。”李景华随口说了一句,又在话刚出口的一瞬间顿住。他忽然想起来年少的楚子将众臣下狱之后登上紫宸殿时轻飘飘说的那句,孤王是想做帝辛的,可他不是妲己。
一向咄咄逼人的少年竟然还有那么难过的时候,悲伤得像是整个人都要随风散了。
“孤王是想做帝辛的......”李景华拢了拢外袍靠近火炉,脑海里千回百转的是这意味不明的半句话。任他心思百转都想不明白此句到底究竟是什么意思。
中秋那日宫宴,重华殿后庭里歌舞升平言笑晏晏。
案桌上摆的梨花酿是二十年的陈酿,入口虽柔后劲儿却大,百官都有些醉了,听着伶人的低吟浅唱心下感慨就越发不守规矩。徐离文渊回身冲吴继周招了一下手,说,备轿,送各位爱卿回去。
酒尽宴散,众人陆陆续续地离开,莫问站在徐离文渊身侧,看着满桌残羹无声沉默,眸光中恍惚中倒映的是二十年前那场相似的盛宴。
就在这片刻失神的空当,一名宫女过来与他擦身而过。
莫问刚开始未曾察觉,不料片刻后颈间就开始瘙痒,脸上浮现出异样的红肿,然后就开始莫名其妙得呼吸困难。
徐离文渊听到杯盘碎裂的声音回头,刚好看到他单手撑在桌上重咳,神色痛苦。
“快将莫卿送回承庆殿!太医!宣太医!”
因为太着急徐离文渊起身时带倒了旁边的椅子,众人蜂拥过来将两人围住。已经行至侧门的人应声回头,目光忽然冷了下来。
那大概是徐离文渊上位以来第一次发怒,凡是今日参加了宫宴的宫女一并绑在殿外听候命令。
那一夜承庆殿里灯火通明,庭前等着待罪的宫女,廊中候着请罪的太医。徐离文渊盛怒之下要冲上去暴打自称医术不精的太医,被吴继周死命拉着,渐渐没了力气不再挣扎将目光转回殿内。
他焦灼地来回踱步,最终还是没忍住回头对跪在地上的众人冷笑道,救不了他尔等通通下狱。
莫问朦朦胧胧间醒来听到身边脚步声不断,近了,又好像远了。
明晃晃的红烛亮在身畔,照得他想抬手挡一挡那烛光,可身体却像灌了铅一样,他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迷迷糊糊间好像有人掀开连绵纱幔过来,走到他榻边坐下,用额头抵着他的额头,然后又俯身摸了摸他的脸,低语道,烧得狠了,那些宫女也太不用心了,以后我自己照看孩子。
话语间无限怜惜。
莫问努力想睁开眼睛看一眼这温声软语与他说话的人,可他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只感觉大脑昏昏沉沉的,没多久便又睡去,沉入无边的黑暗里。
门外吵闹声不断加剧,苏应淼推开众人三步并作两步站到徐离文渊身前,手里的长剑直指少年颈间。
吴继周大惊失色,慌忙冲上来挡在徐离文渊身前,大声呵斥说,这是承庆殿,执剑上殿你该当何罪!
苏应淼笑,楚子啊,上次那一剑的伤可好了?
徐离文渊拉开吴继周,与苏应淼面对面站着,沉声道,想说什么,孤王给你机会。
长剑一寸寸逼近,利刃划破皮肤,鲜血从伤口渗出来,让原本就是玄色的外袍颜色更加深邃。少年一步未退,苏应淼终于还是垂下手臂,还剑入鞘,冷冷道,别让我知道是你要害他。
“关于孤王对莫卿的好,你不该有任何怀疑。”
愤怒和担忧的冲击让苏应淼情绪高涨,他当时没觉得此话有任何不妥,只是随口回了一句,关于他对大楚的忠心你也不该有任何怀疑,他若是真的要反,进城那日我就会先行一步来取你性命。
徐离文渊不语,站在长阶上沉默无声地看着苏应淼无视宫规越过宫墙悄无声息离去。
又一位太医从殿内出来,徐离文渊双目中布满血丝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一副如果再听到不好的消息顷刻间就冲上去生吃活人的姿态。
那太医抬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恭恭敬敬地颔首道,王上,是蜂蜜过敏。
“可有解决办法?”
“微臣马上就去开药方,煎药服下之后人很快就能苏醒,明早就能退烧,红肿两三日可消。”
没多久宫女就端了药来,徐离文渊接过亲自喂莫问喝下。病中的人倒是乖,只皱了皱眉就乖巧地将药喝下,等放下药碗,徐离文渊却感觉怀里多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回头看,莫问正拱着脑袋要往他怀里钻。
因为高热不退莫问一向冰封的脸上竟染着红云,徐离文渊伸手拿了一块沾湿的手帕帮他消热,然后靠坐在榻边将眼前人抱进怀里。
那一晚徐离文渊整夜没睡,守在莫问床前,因为看着他难受而心如刀绞。
一大早吴继周就端了清粥来,徐离文渊朦胧间醒来,感觉太热随手掀了被子接过琉璃碗要喂饭。
莫问睁开眼睛,第一反应就是很热,第二反应是自己此刻正在谁怀里,他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端着琉璃碗的是当朝楚子,他猛地坐起来,用手捂住眼睛停了一会儿,然后接过碗说,我自己来吧。
那一瞬间,莫问的惊异和抗拒徐离文渊都看在眼里,他伸出去要摸莫问额头的手在空中停了片刻又颓然放下,但他到底不是个沉默无声的,于是嘲笑说,莫卿以为是谁守了你一夜?
莫问一声不响地将一碗清粥喝尽,很久,才低声说了一句,只是做梦了而已,梦见了自己小时候。
少年没接话,只是递给他一只冰袋,说,痒的话不要挠,用冰袋敷一下。
莫问没说什么,送少年上朝走了之后就一言不发换衣服回了将军府。
少年下朝之后慌慌张张地赶回来还是什么都没赶上。等着他的,只有空荡荡的大殿。
徐离文渊站在千石阶上望着长长的官道,在今秋的最后一场烈阳里,少年老成的他对着吴继周问了丝毫不相关的一句,当年父王是几岁成婚的呢?
“十六。”
少年苦笑了一下,说,孤王今年十七,后玺送不出去。
吴继周心惊胆战地立在一旁,生平第一次痛恨自己为什么不是个聋子或者哑巴。
莫问雇了一顶轿子回将军府,刚走进正门就感觉院子里气氛不对,再看,石桌上还有谁落下的一把折扇。他叹了叹气,对着空气道,出来吧。
若非今日一见可能莫问自己也想不到自己院子里能藏这么多人,角落里陆陆续续站出来的竟然有十余人,还都身材魁梧武器在身。若非眼前人都是自己多年的老部下莫问都觉得自己今天怕是要交代在这儿了。
苏应淼最后一个从树后钻出来,一边扒拉着头上的叶子一边问,你怎么回来了?我们还寻思楚子要是不放人我们今夜就攻进城去,这都三个方案了,正犹疑不定该用哪个呢。
莫问眨了眨眼,深刻地意识到自己就算不死在敌人手里迟早有一天也是要死在自己人手里的。他勉强提了一口气,问,我没死城耽误了你大展身手是不是感觉有点失望?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苏应淼义正言辞地给自己辩解,又在下一秒瞬间出卖了自己,他说,失望是有那么一点的吧。
莫问怒火中烧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直接过去。
众人慌忙过来扶他们的明帅回房间坐下。扶是要扶的,嫌弃也是正经嫌弃。
“我记得明帅在边疆那么多年一次大夫都没叫过,我以为他是铁打的呢,回了天凉怎么就这般金贵了,一个蜂蜜就差点把我们明帅打垮。”
有人开头调笑了一句,剩下的自然也不甘示弱,开始明目张胆地就着这句话挤眉弄眼。
莫问虚弱道,我从小就蜂蜜过敏,从出生开始就这样。
苏应淼特意站到他身前来,贱兮兮地说,我们明帅啊......
话未出口他就被莫问掐住了胳膊。
“你给我滚,还有你,你们都出去!”
莫问病怏怏的,威胁都没有什么威慑力,但众人还是适时收了表情出去了。虽然在军中没大没小地开玩笑是常态,但若是真的得罪了传说中的明帅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十级加强训练那可不是说说而已。
等到人都走光了,莫问才得空靠在椅子上,用力闭了闭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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