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骊渊好不容易挣脱,咳了两声才道:“你告诉我,阿珩是不是也来了?”
“想多啦,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穷酸地方,岂是主公能屈就的?”秋籁提溜着眼珠,贼兮兮地笑了笑,心想:“主公肯定想不到,这厮掺和得这么快,还直接掺和进了石勒的老巢。”
风骊渊一把拽过秋塘,“你说清楚些,阿珩到底在哪儿?还有……他为什么不告诉我,要跟石大哥打仗?”
秋籁奋力甩了甩,居然甩不脱,然而门外的动静越来越大,无奈低声道:“风大哥,你先放我出去,过会儿有空了,我再同你细说行么?”
风骊渊刚一松手,秋籁就没了影子,一时微微有些眩晕,扶住了门帘的支柱,一个鹰目炯然的虬髯汉子走了进来,正是两年未见的石勒。
石勒一见风骊渊,居然咧嘴笑了。好歹也算故人重逢,尽管浑身上下提不起一丝力气,风骊渊仍然强行端起了半身,笑道:“许久未见,石大哥别来无恙。”
“找你找得辛苦,眼下也算得偿所愿了。”
“石大哥……此言何意?”
许是察觉了风骊渊的虚弱,石勒扶着风骊渊坐在胡床上,才道:“那些权贵王爷们悬赏风弟,一多半都是担心弟弟哪天不高兴,随便取了他们的项上人头,而哥哥我,却是最清楚弟弟的为人,断然做不出你们汉人讲的那些大逆不道之举。”
石勒举手投足间的从容,显然已是一派上位之人的风度,风骊渊心想,“这也许就是吕子明所说的‘士别三日,即更刮目相待’罢,没想到往年那个动辄‘石爷爷’的石大哥,竟能养成如今的风范……说来他既不想杀我,也不可能卖我去换钱,千辛万苦将我折腾过来,图的到底是什么……”
一整个上午过去,石勒拉着他谈天说地,将自己两年的风风雨雨说得跌宕起伏,高潮迭起,若非风骊渊对此早有体悟,换了谁恐怕都要被石勒说得心往神驰。
风骊渊听了两个时辰,又饿又乏,石勒总算看明了他的有心无力,派手下送来吃食不久,便离开了营帐。
过了午时不远,风骊渊就在营地里乱逛,想要寻到秋籁此人,走着走着,不觉到了辕门,被外面的兵甲拦住,本想耐着性子不动手,哪知挟住他的守卫不依不饶,硬要将他押走,就在此时,石勒在辕门外下了马,一声厉喝,将那护卫骇得哆嗦不止。
“谁给你的胆子,敢冒犯本将的弟弟?”
风骊渊赶忙上前一步,说道:“这小子就是轴了点,没做什么过分的事,石大哥不要同他计较。”
石勒冷笑一声,又道:“我知道,汲桑大哥一走,你们早想另谋前程,我也留不住,想滚的……现在就滚罢!”
那护卫闻言,立马松开了风骊渊,“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抽噎道:“将军,且听属下一言,不论如何,此人毕竟是汉人,不可能与兄弟们一条心,要说为将军搬救兵,岂不是异想天开么?”
第57章 他乡末路空白首(一)
风骊渊愣愣地看了石勒一眼,“搬救兵?”
“别理会这厮胡说八道,咱们回去吃酒。”
时日将晚,酒过数巡,风骊渊扶着满身酒气的石勒入了营帐,徘徊在门外一左一右地张望。
秋籁扮成了巡逻的护卫,趁着轮班的工夫,招呼着风骊渊走到一处无人的角落。
“风大哥,没想到……你竟跟这石勒打得火热,如此一来,却是要拜托你帮衬一二了。”
风骊渊道:“先同我讲清楚,阿珩此次派你前来,究竟如何打算?若是想为那等刺杀偷袭的宵小之举,还请恕风某无暇奉陪。”
秋籁笑了笑,说道:“风大哥,你可知这些胡人为非作歹,一路残杀了多少我族同胞?为着一点妇人之仁,坏了主公一统江山的大业,岂非得不偿失?”
风骊渊面沉如水,长声叹道:“天下势如水火,民不聊生,难不成……连他也要——”话到此处,风骊渊戛然而止,径自走远。
眼看追赶不上风骊渊,秋籁索性撂了蹶子,不紧不慢地往回走。半途凑过来一个轻飘飘的影子,一脸振奋地道:“籁哥,你劝动风大哥了?”
苟晞的兵马还在赶来的途中,秋籁和秋塘潜入石勒大营,有几项要务在身:一要刺探石勒的兵力,以求知己知彼;二需寻机刺杀石勒,若能引起胡兵自乱,便可获取坐享之利;三得找寻风期古及含光剑的下落,才能开启猎雁楼地下的天府门,取得薛珩希求的宝藏。
秋籁揉了揉秋塘的后脑勺,戏谑道:“大哥大哥的,既然叫得那么亲,不如自己说去。”
“那怎么办?明日就要回去了……”秋塘声音有些幽咽,秋籁望了望天,说道:“豆儿,你真的觉得……籁哥不是那胡人的对手?”
秋塘哽咽道:“不是,籁哥的功夫我信得过,可是按着风大哥的性子,万一——”秋籁有些不忿地道:“那人看着又傻又愣,还总抠唆着不肯显露,保不齐也就稀松平常,担心个锤子,早点回去睡了,听话。”
哪怕隔着半步,秋塘还能感觉到秋籁的忐忑,耐不过有命难违,咽回了一肚子的丧气话,默默祈祷秋籁多福多命。
子夜将临,寒风疏浅,鸮声划破天际,趁着众人酣然未觉,秋籁从联床上爬起,不消几个起落,已经来到石勒的账门。
他刚要伸手掀开门帘,肩膀蓦地一沉,传来一股大力,只见风骊渊满眼的冷色,秋籁挣扎了几下,反被钳制得更死。
“不想吵醒了人就消停点,咱们换个地方说话。”秋籁悻悻地点了点头,任由风骊渊将自己拖到此前交谈的偏僻处。
二人将将站定,秋籁一脸焦急地道:“风大哥,现下你与各方势力都无瓜葛,由着我为主公排忧解难,才是皆大欢喜,何必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风骊渊一时默然,良久才道:“回去告诉阿珩,石勒是我认下的大哥,堂堂正正在战场上拼斗,纵然你死我活,我也绝对不会阻拦,可若再像今日一般,行这偷鸡摸狗的勾当,但凡我风骊渊活得一日,石大哥就一日杀不得。”
秋籁冷笑一声,“主公几番出生入死,真心实意地护你敬你,你竟半点不曾感念在心,秋籁今日,势必要替主公除了你这忘恩负义的贼人!”
二人第一次见面就生了口角,风骊渊那时就想过必有一战,临到此刻从容不迫,立稳了下盘,只等秋籁出招。
本以为秋籁要用剑,不料出手前,竟把自己腰间的佩剑丢给了风骊渊,“有什么看家本领,尽管使来。”
风骊渊倒转剑格,正想将长剑丢开,不想秋籁先出了手,端的是拈花飞叶的暗器功夫,从袖中飞出一支毒箭,风骊渊往后一栽,反喔剑柄,横扫直搠,来势冷厉,秋籁向后一个跟斗,喘了两口粗气,再出手竟是劳燕分飞的手法,断绝上下两路,风骊渊在空中旋起一脚,惊险躲过,半跪在地上,眸光暗沉。
“没想到这人看着没谱,暗器的功夫却是近不了身……我若是一剑掷出,只怕伤了他性命,令阿珩忧心难过……”
眼见风骊渊目光流转,秋籁手法迅疾,同时甩出六把飞刀,趁着风骊渊分神格挡之时,一脚直取下盘。
这一连环的杀招极是凶险,风骊渊一声厉喝,左手扯住秋籁足踝,瞬息倒转局势,而后丢开剑柄,用右肘卡住秋籁脖颈,令他再无反击之力。
秋籁挣动了几下,喃喃道:“没想到……我竟输得这样快。”
风骊渊见秋籁没了抵抗,松开挟制沉声道:“能将小道功夫练成这样,已是颇为不易,你输得不冤。”
秋籁嗤笑一声,眼里尽是不甘,从腕口里摸出一把飞刀,抬手就要往自己脖颈上砍,风骊渊飞指一截,喝道:“这是作何?”
“今日折戟于此,无颜再见主公,若是不让我杀石勒,就不必在这儿假仁假义了。”
风骊渊齿关轻叩,似是气极,“阿珩到底……是怎样教你们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是随意能够轻贱的?”
“秋籁再世为人,全赖主公解救,就算今日殒命又如何?总好过你这厮恩将仇报。”
风骊渊叹了口气,说道:“阿珩仁心仁性,绝不会由着他的下属自戕自残,倘若担心受罚,我这就跟你回去同他解释,你看如何?”
秋籁正欲再言,身后贸然多出一人来,面容憔悴,浑身带血。
那人随手就搭在秋籁肩上,风骊渊眸光如电,似要看穿那人,“稚川,你怎么……”
“二位,没时间磨磨蹭蹭了,风期古在南山后的村子里杀红了眼,烦请二位助我一臂之力。”
“杀红了眼?”
“大抵吃了什么损害神智的毒|药,整个人疯疯癫癫的,尽管右臂使不上力,功力却远甚常人,我竟挡不过三两招。”
风骊渊闻言,足下生风,将秋籁和葛洪甩在身后,等着二人再赶到,只见风骊渊脚下躺着一大片尸身。
葛洪一个箭步上前,不多时业已翻出了风期古,胸口一道贯通伤,和周遭的十数名百姓伤在一处,一脸惊异地看向风骊渊:“你杀了他?”
风骊渊两眼恍惚,似乎全无所觉,还是秋籁上前搡了搡才清醒,“我不知道……期古大哥他,我来时已经气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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