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青桓四处结交,最仰慕的便是游访竹林的几位名士。当年嵇康和吕安“每一相思,千里命驾”,至情至性如此,令人唏嘘慨叹,心往神驰,适逢挚友患难,自当远涉千里,不舍昼夜。
风骊渊猜测,他娘一定抱有妇道人家的短见,领会不了他爹的义薄云天,连带也看不上自己,只凭一团火气,就将爷俩赶出了家门。可若真是如此,何来他爹“亏欠”他娘一说呢?
看着风骊渊若有所思,许久未能出声,薛彦悠然道:“时候不早了,你大病初愈,不妨咱们先回屋歇息罢。”
风骊渊满腹疑问,终是压抑不住:“前辈,我娘既是此地人氏,您可知晓她现在身在何处?”
待风骊渊问完,薛彦连咳了好几声,风骊渊正要上前扶持,很快被他截住:“傻孩子,谁跟你说你娘是此地人氏?”
风骊渊愣了愣,一时间竟然失语,薛彦又道:“我记得青桓当年说过,当年再回到尔玛寨中时,酋长非要往你的脚上纹个马首,你定是因此误会了。”
风骊渊僵立着,心想此行乃石勒一手促成,说来阴差阳错,解释一番难免繁琐,薛彦见他欲言又止,兀自开口道:“你爹缘何会于这白马羌人有恩,说来……话也长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东平吕安服康高致,每一相思,辄千里命驾,康友而善之。 ——《晋书·嵇康传》
第60章 他乡末路空白首(四)
巴山蜀水,自古钟灵毓秀,中有仙居青城山,有道是谪仙流连,真神忘返。
山下翼水河畔,曾经叱咤中原的风家剑庄坐落于此,迁到蜀地以后,各方的游侠剑客往来不便,渐渐没落于山野人家的烟尘炊火,不为江湖中人知悉。
时近晚秋,风青桓挂在家中祠堂的飞檐翘角上,截住了正要出门的风明衍。
“爹,今日我去山顶的道观上柱香,要等戊时才能赶回来,您和大哥就不用等我了。”
长子风青玄知书达礼,面面俱到,家主有了继任,风青桓再怎么跳脱胡闹,风明衍也不甚在意,闷闷地嗯啊两声,便由着风青桓翻出了院墙。
“也不知今日张道长回不回山,那一式‘停流静树’委实太快,根本看不清……”
风明衍一接手风家剑庄,就搬回了锻造兵器的老家底,做起了贯通南北的大买卖,对于传承剑法一事,再不像以往的家主那般严谨苛刻。
风青桓过了十七,长他三岁的风青玄接过护送兵甲的事务,再不能与他日日切磋,他就一个人跑到青城山上,观摩天师道道观里的种种法事。
观里有位姓张的道人,平日惯用的法器是把木剑,风青桓跟了几日,刚刚有点体悟,张道人就去了石兰峰上的朱光洞闭关,一闭就是三月。
风青桓在家中无所事事,提早一月上山探访,这日行至半途,遥遥望见对面的山崖上,攀爬着一个衣衫落拓的道人。
风青桓隔着深谷喝道:“敢问道长——从哪座仙山上来啊?”
那道人闻言,大笑了几声,响遏行云,恍若山路也晃,风青桓心下惊骇,飞奔到谷底,穿过一大片茂林,再攀上那道人所在的崖壁。
“小友,可是修习武道之人?”
风青桓找到一块凸石,站稳了才应道:“晚辈生性疏懒,不学无术,只得一点末家武学,不敢攀及道术。”
那道人微微一笑,边爬边道:“你从对面的山路赶来,至少跑了十里,又爬了百丈,气不见喘,面不见红,想来对养气之法颇有心得,不必过谦。”
风青桓往上爬了几尺,再看那道人,鹤发童颜,身形飘逸,转眼远了数丈,心下蓦地升起一股冲动,“道长……您收不收徒弟啊?”
那道人好像并未听清,许久不曾回应,风青桓也觉唐突,加快了手脚上的动作,奋力追赶。
二人前后脚到达崖顶,风青桓满脸涨红,气喘不断,那道人只有胸口微微起伏,面色依旧如常。
“小友,身在高处不胜寒,化生一道,最是艰险,你真的想清楚了,要拜我为师?”
“造化化生,是为天地之才,道长大德,晚辈心向往之,无悔亦无憾。”
那道人闻听此言,转向山崖一角,若有所思,风青桓兀自忖道:“在这儿待了大半年,顺耳听了几句,也不知道能不能混得过去……这道人肯定是个有来头的,倘若令他糊弄好爹,让我离家逍遥个四五载,也不算枉来一遭了。”
“笑什么?”
风青桓不自觉捂上了嘴,仓皇开口道:“此处风景别致,心觉甚妙。”
“山川风物,皆乃上苍造化”
风青桓思忖:“他这样说,到底愿收不愿收我?且试他一试,倘若他不愿……那就只能死皮赖脸地跟着了。”
“道长,我——”风青桓说到一半,那道人鹤步轻点,纵身跃下山崖,风青桓探身再看,谷中云雾已起,沟壑隐约不明,只好截住了步伐,喝道:“师父,明日在何处相见?”
谷底传来悠然一声,“引动三江水,惊折满庭花。”
风青桓听在耳中,神色茫然,“三江水?不对,他这是跟我打哑谜——引水折花……我家祠堂门上的牌匾?难道……他已经去过我家了?”
既然早有渊源,保不准还能劝劝风明衍。风青桓不觉喜上心头,也没了留在崖顶观瞻风景的兴致,衣袂带风地跑下了山。
“孙道长若想带走我儿,就收下这舆图。”
风青桓老远听见风明衍的声音,脚下倏地一顿。
“风氏一族流落蜀地,练气的功法不同往日,纵然得了那剑谱,除了损害根骨,别无他用,何必执意害他?”
“孙道长的意思……明衍都明白,那巽离六相阵是我风家第十代家主斥巨资所建,本意并非为了埋藏秘籍,却是旨在辅助族人事半功倍……倘若道长指点青桓前往,往后江湖行走,但凡遇上什么疑难纠葛,尽可知会风家剑庄,出钱出力都无二话。”
风青桓闻听此言,暗暗啐了一口,心忖:“爹啊……人家道长出尘绝世,怎会沾染江湖上的恩恩怨怨?高人难觅,您好歹给上几分薄面,干什么拉出那凡俗剑法丢人现眼……”
“青桓,既然回来得早,缘何躲躲藏藏的?这是洛阳来的苏门先生,孙登孙道长,还不赶快过来行礼?”
“哎——”风青桓懒洋洋地应了一声,走到孙登身前深躬一揖。
父子俩平日里磕磕绊绊,风明衍忍了许久,巴不得送走自家的活瘟神,扯着风青桓跪在地上,说道:“你将这舆图带好了,有空就问问道长……这一路山高水长,在外不比在家,能收则收,万不可使性子惹麻烦,有你大哥留着,无须惦念家中,该用的脑筋都用在习武学艺上,等到哪天出息了,爹就亲自去接你。”
风青桓连连点头,心道:“爹也真是……说来说去,还不是想着脚下的一亩三分地,我才不稀罕……他爱说说,我爱听听,反正明日就走了,他再管不着……”
身后是看腻了的青山绿水,风青桓只回头望了一眼,就急急去追赶身前的孙登。他以为在外飘荡一阵,不久就能归家,没想这一别,直到死也未能返还。
二人走到白龙江附近,突然改了方位。
孙登走得极快,风青桓即便跟得吃力,也要忍不住聒噪一番,“师父,咱们要去哪儿?”自从踏入一座深山,风青桓前后问了七次,见孙登许久不理会,便讪讪地缩了半步。
夜幕袭至,终于能够看到一处栅栏,孙登蓦地加快了步子,同守在寨门外的汉子交谈了几句,而后风青桓才追上。
“此地名为尔玛寨,白马羌人与世隔绝,懂得汉话的不多,进去以后,尽可能少开口。”
风青桓颔了颔首,心道:“师父也真是,这几日下来,除了让我少说话,还是少说话……只怕到不了洛阳,人先给憋死了。”
山寨里灯火通明,人人身着盛装,围成一圈又一圈,迎风起舞,欢歌不绝,风青桓看着白衣飘然的孙登,想了想孙登夹在其中跳舞的模样,禁不住大笑几声。
然而孙登只是站在远处的大石上,阖目屏息,似是在听察什么动静。
风青桓不知道从何处抱来一坛酒,走得左摇右晃,显是醉得不轻,“师父……好酒,真是好酒,我爹酿得差远了,您也尝尝?”
孙登本要撤步退让,不知为何,忽又倏地一顿,冷声道:“来了。”
语声未落,风青桓背上几处要穴被孙登用大力贯通,脑中嗡地一声,霎时满目清明。
“师父,来什么了?”
孙登默了一晌,冷声道:“参狼。”
从小在山里浪惯了的风骊渊,看着不远处冲天的火光,实在想不通几只狼有什么好怕。
褪去的酒意和倦意齐齐来袭,风青桓脚下一滑,正想就地睡了,哪知孙登长啸一声,饮酒作乐的人群霎时浪潮一般,退散到四处。
“拿着。”孙登从背上抽下一把剑,往风青桓胸口处猛力一拍。
“这阵仗……敢情这狼成精了?不怕火?”风青桓抱紧了剑鞘,寸步不离地跟在孙登身后。
不多时,周遭的山林里幽光点点,逐渐汇成一股,顺着山脊疾速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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