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媛润了润嗓子,强行开口道:“……公子好意,阿媛心领,只要知道他的下落,刀山火海也不怕闯的,这就告辞,日后若有缘再见,定会回报公子一二。”
那女子步伐轻快,留下一个不屑回顾的背影,看得风骊渊颇为失落,“这年头也真是,姑娘家一个个的,全都只爱小白脸……我这好端端的‘松下风’、‘春月柳’,看来只有薛珩那小子得幸赏见……”
夏夜的晚风疏旷,吹散了风骊渊在客栈里蒙出的汗渍,“外头倒是凉快得很,今儿晚上,不如就睡在这野地里,何必回去,自找那富贵罪受……”
一个长达三尺的黑色包裹,被风骊渊环抱在怀中,即使睡得酣畅,上面的手指也不曾松开半分。
这夜,他梦见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手持羽扇,谈笑间衣袂飘飞,气宇凛然,虽然看不清样貌,但他非常笃定,那翩翩自若的白衣高人,一定就是“阿轩”。
翌日,十几里外的嵇绍家中,早早聒噪起来。
“嵇叔,你明日千万不能往东北方走,西南得朋,东北丧朋——”
嵇绍收起笑容,不耐烦地打断道:“让你少信那些谶纬之术,反倒上了瘾了……你要再没完没了,我就把那《连山》、《归藏》一把火烧了。”
薛珩得意,挑着眉毛,摇头晃脑地道:“嵇叔,我这推演测算,属六艺之数,君子之学,跟那谶纬迷信不一样的。”
“傻孩子,六艺九数,说的是方田、粟米、差分之类量测之术,跟你这卜筮算卦有何干系?就这么自卖出去,不怕被人笑掉大牙?”
“哎——我又记错了么?可是……上次我还算得挺准的呢……”薛珩但凡要回想什么,十分地费力,两眼没了神采,自顾自地愣怔在原地,嵇绍见状,正要走回书房,却听得一阵敲门声传来。
“……到底是谁,怎么来时一点动静都不带……”
嵇绍尽管诧异,还是主动前去开门。
从来吱呀作响的柴篱被风骊渊直接跃过,走路也不生一丁点脚步声,自幼爬山上树练出来的轻功,倒并非浪得“雁过无痕”的虚名。
嵇绍从上往下,只看见黑得锃亮的冠发,还有刀脊一般挺出的鼻梁,“阁下是?”
“侍中大人,苏门山一别,已是八年有余,轩翥未下拜帖,不请自来,还望大人见谅!”言罢,风骊渊抱起拳,躬身拜了一拜。
“苏门山……原来是当年的小柱子,居然都长这么大了……”
“过了这么多年,大人看上去,跟往时并无几分差别,看来真是养生有道,晚辈定要求教一回了。”
“叫什么‘大人’,你师父当年……还指点过家父呢,若论起辈数,弄不好……我反而是晚辈——”嵇绍本想寒暄几句,被回过神来的薛珩截住,“兄长,你真的来看我了?”
“是啊,难道你不请我进去坐坐么?”此前风骊渊对薛珩,时时绷着一张黑脸,当下微微一笑,从来冰封在印堂两侧的剑眉,居然跳了一跳,惊得薛珩手足无措。
嵇绍眼见风骊渊反客为主,笑着道:“屋里凉快,风大侠快请进来吧。”
“大侠不敢当,嵇叔抬举了,叫我轩翥就成。”薛珩的“兄长”提醒了风骊渊和嵇绍,这才把两方称谓确定下来。
薛珩跑进跑出地招待两人,嵇绍也乐得清闲,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往事。几十年过去,谈及他父亲的风采,仍然滔滔不绝,比起不靠谱的古怪道人,风骊渊更向往嵇康这般清旷放达的高士,听得十分专注,迟迟未能引出此行前来的目的。
嵇绍讲得喉咙干渴,低头抿了一口茶水,才发觉风骊渊的手始终搭在黑色包裹的正中央,忍不住问道:“这包裹里头,可是承影剑?”
“没错,此剑正是令尊依照古法所锻‘承影’,当年赠予苏门……先生,后来为家父所持,家父一去,才传到我手中。”
“看来此剑于你,意义非同小可,不过斯人已去,没必要强求执念,做出那等‘剑在人在’的傻事。”
“嵇叔多虑了,虽然一路杀孽无数,身上戾气骇人,但好歹读过几年圣贤书,知晓身体发肤之珍贵,不会讲求什么舍生取义。只是家父留下来的东西,着实所剩无几,此剑从不离身,最初不过图个念想,渐渐才成了习惯,跟人家挂符衔佩什么的,其实差不了多少,还望嵇叔莫要见怪。”
“即是如此,我便放心了,咱们聊了这么久,约莫着也快到午时了,我去备些膳食,你和那傻小子叙叙旧。”
“好嘞。”风骊渊跟着起身,看到薛珩睁大水灵灵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同初见时一模一样。
虽然有些吃不消,总归是热情相待,想起前夜的冷遇,风骊渊更觉得难能可贵,扬起嘴角,走到薛珩面前柔声道:“嵇叔走了,就剩下我俩,你有什么悄悄话,大可放开了说。”
“兄长……你,能不能别走,就留在荥阳,同我一起……”
风骊渊脑海里瞬间冒出“以身相许”四个大字,一时间想入非非,眼神迷离,薛珩拉过他的手臂,沉声道:“兄长,你是不是答应我了?”
答应?答应什么?风骊渊一个激灵,慌忙定神,戏谑道:“行啊,等会儿我问问嵇叔,他要同意将你五枚铜子儿卖给我,我就一直带着你。”
“兄长要带我一起走?不用留在这里,那不是更好……”薛珩乐得合上两手,自言自语起来,弄得风骊渊头痛不已,寻思道:“这呆子说风就是雨的,万一等会真逼得嵇叔同意了,难不成我以后……各处蹭饭还得捎上他?可我毕竟仗着一身本领,但他就……”
等风骊渊好不容易走神回来,薛珩已然不见踪影,他心中大叫一声不妙,几大步出去,薛珩已被他甩了数丈在身后。
此举太过傻气,风骊渊暗暗自嘲道:“真是越活越回去,还跟个傻孩子较上劲了……”
再打量打量薛珩的面貌,除了面白如玉,眉眼精致,倒也不缺阳刚之气,风骊渊越看越觉得可惜,忧心道:“长得这么稀罕,做个同我一样的风流侠客,定会成为万千少女的梦中佳人,再不济,勉强做个端方书生,也能同那潘安仁一般掷果盈车,却偏偏傻得可怜,什么也做不了……”
用过午膳,趁着薛珩收拾碗筷,风骊渊终于寻到机会与嵇绍单独谈话,“嵇叔,实不相瞒,我此次前来拜访,就是为了薛珩……我们在山阳初见,他一语道破我的身份,我虽然四处周旋,但从来不敢现世招摇,又怎么可能……让他这么个傻孩子,听闻我姓甚名谁?”
还有那晚的梦中呓语,那声害得他一夜未眠的“柱子哥”。
“容我想想……好像有一次他大哥回荥阳,带着另一柄家父所造之剑,他好奇得很,缠着问了一堆,多半是那时含儿讲给他的……大概他见到承影剑觉得眼熟,跟着想起一个名字,不经意才说破的。”
如果那时嵇绍提起过“小柱子”,薛珩很可能觉得好玩记在心里。这么一想,风骊渊心口压了一半的大石,总算全部卸下,回道:“君道大哥么……我倒是忘了他了,既是这般,看来都怪我想得多了……不过薛珩这孩子,到底谁家生养,怎么这般不管不顾?”
“他们薛家说来,跟你们祖上渊源还颇深,都是相剑的名士,只是相剑一行逐渐凋零,等到薛彦一代,仅靠家传的相剑之学,已是十分的清贫,这孩子又……父子两人辛辛苦苦地跑来洛阳求医,花光了家中积蓄,珩儿的病却毫无起色,我遇见他二人沿街乞讨,想着膝下无子,不如将珩儿收养过来,虽不能颐养天年,好歹也可消减寂寞……”
“原来是这样……嵇叔果然仁德,晚辈佩服。”
“别这么说,近年我东奔西跑,对这孩子也没上几分心,他虽然心智有缺,奇在还自立得很,不消我太多关照,有时候,反倒是他帮衬我多些。”
“他这样……还能照顾人?”
嵇绍看着风骊渊讶异的神情,笑道:“你这般小瞧他,不怕他不依不饶地咬你一口?”
这倒是更有可能一点。风骊渊思忖完,疑虑尽消,只要确认薛珩跟“阿轩”一点关系都没有,就算被薛珩缠得心烦意乱,又有什么要紧,马上就能彻彻底底地脱身了。
拴在远处的赤骥不耐烦地尥着蹶子,柳树的树干被马鞭扫得斑痕累累,风骊渊从嵇绍家走出来,指着马屁|股训斥了半天。
等到赤骥总算安生下来,翻了一个白眼,气得风骊渊又想破口大骂,刚刚好被跑来的薛珩堵上嘴巴。
“兄长,你怎么可以丢下我,一个人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久等~
嵇康大大会打铁,说不准真会铸剑呢*.*风胡子和薛烛两位相剑师,在《越绝书·外传·记宝剑》有记载,强行给主人公挖来当祖辈(迷),不过汉末相剑一行没落却有其事,不是我杜撰的。
第14章 英雄落马当思愦(二)
“呃……我没跑,我能跑哪儿去,我就来教训教训这头蠢马儿,你看,它把你家大柳树都挠坏了。”
薛珩一颠一颠地跑到赤骥身边,抚了抚马鬃,那马非常主动地蹭了蹭薛珩的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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