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什么!”
一个虬髯汉子回头过来,怒发冲冠,唾沫横飞,他身量实在高大,往前冲得又猛,后背衣物被这一拉一扯,虬结成块的精壮脊背霎时一览无余。
风骊渊本来也上火,看见这么个结实的汉子,心下并无半分惧意,懒洋洋地喝道:“兄台好生不讲道理,我方才在这站得好好的,你无缘无故撞将上来,也不好好赔礼道歉,就想靠着这无甚用处的肥坨懒肉——”
“肥坨懒肉……居然说我是肥坨懒肉,你这小子,毛都还未长齐,竟敢如此出言不逊,只要非你族类,又来当我好欺——”
那汉子再不多言,举手冲来一拳,夹着赫赫风声,薛珩看着风骊渊毫无反应,胆战心惊地冷汗直溢,却是目无转睛。
“绑”的一声,汉子倒退一步,扯了一半的灰袍应声掉落,十分的狼狈。
那汉子转了转砸痛了的手腕,说道:“没想你这汉人杂碎,啰里啰嗦的,居然还有些本领,能接我这七成一拳。”
“都这副尊荣了,兄台还如此嘴硬,要不是家父自幼约束我——‘在外不得与人斗殴,争强斗勇’,‘恃强凌弱,非君子所为’,‘若能动口,绝不动手’之类——方才那一掌,我该直直取你性命,再不让你这莽汉横冲直撞。”
那汉子扯下最后一角破布,却是不卑不亢,镇定自若,大笑几声才道:“你这汉人小子絮絮叨叨,婆婆妈妈,跟那没完没了的秃驴僧头一般,居然是个习武之人,倒也有趣,石爷爷我今日有事,无暇与你纠缠,日后咱们再好好切磋——”
“勒弟,马来了——”
“汲桑大哥,你来得正是时候,遇上个扎手的小子……”
“训过你多少回了,还是左进右出的,一个人在外头胡来,十几位兄弟都到了,你还有空在这磨磨叽叽,快上马!”
“哎!”
“这汉子好生奇怪,方才那板正壮士对他管束颇多,反倒还言听计从,我不过说教一两句,怎么就‘絮絮叨叨,婆婆妈妈’了?阿珩,你说是也不是?”
“兄长,你看那儿——”薛珩早被不远处耍百戏的班子勾走了魂,顾不上理会风骊渊满腔的不忿。
“……‘白虎帮’多少年未曾出现,临到这战乱年月,反而跑来洛阳,到底……”风骊渊拗不过兴致勃勃的薛珩,赶忙牵过赤骥,跟在薛珩身后寸步不离。
一人提刀,一人扮虎,台上演的是“东海黄公”,讲的是不服老的黄公,想去镇服现于东海的白虎,可惜法力衰退,英雄不在,最终反被虎食。
黄公身死,人潮缓缓开散,无不唏嘘感叹,只有薛珩乐在其中,不明所以。
散乐无心,观者有意,日前嵇绍所言,此时才在风骊渊耳边回响,“不自量力……不自量力……”
薛珩听闻,问道:“兄长,什么不自量力?”
“……没什么,你还走得动么,要不要上马?”
“不用不用……哎,兄长快看,那边有人打架——”
风骊渊定睛一眺,那名为石勒的虬髯汉子,伙同十几个壮汉,和方才的百戏班子扭成一团,围观的人群受到牵连,被飞来的马刀头套砸得七零八落,血光四溅。
一场角抵好戏引来围观者上千,狭窄的街道承受不起众人的惊慌四散,一时间竞相撵踩,越搅越乱。
风骊渊本想飞身上马,袖子还攥在薛珩手里,“忘了还有这么个拖累……哎,想什么呢,还不是方才犹犹豫豫惹的,怎么能怨上人家孩子……”
风骊渊踮起脚来环顾半天,终于望见一处清净院落,夹起薛珩蹬地一跳,连连跃过几道高墙,将薛珩搁在一座石砌的明堂门前。
薛珩惊魂未定,只听得风骊渊道:“此地乃武|帝所建‘石渠阁’,藏书万卷,浩如烟海,你先在这儿随便逛逛,兄长去去就来——”
风骊渊刚欲走人,又回过身来,从背上包裹里扯出一件烂袍。
也不等薛珩说话,那袍子几下便已套在身上,又脏又破,还泛着些许馊味,“兄长,我不要穿……”
“哪来那么多废话,你要卡在这当口任性,我就再不理你,把你……”风骊渊一时语塞,他对这少年知之甚少,突然想不出该用什么恐吓,没想到一个“不理你”,已是让薛珩紧紧张张,再不敢有多言。
“……也是兄长对不住你,你在里头好好转转,千万不要出去,等会儿我回来,给你带胡老汉的酥糖吃,一定记牢了——”
薛珩眼瞅着风骊渊翻墙离去,缩在门角一动不动,只喃喃道:“他这么凶我……是不是又嫌我烦了……”
“这白虎班子实在过分,讥我英雄好汉不识时务——昔者曹孟德‘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终成一代霸业,逐鹿中原,如今风云乱世,正是揭竿而起的大好时机,怎敢愚弄百姓,令其畏缩不前,任由这些无道王侯胡作非为?”
“汲桑大哥,咱们何必同他废话,此时不杀,更待何时!”
“此时不杀,更待何时!”
石勒振臂一呼,十几位大汉齐声呼喝,吼声震天,白虎帮人马时常演练角抵相扑,尽皆壮硕,虽不大吼大叫,气势也分毫不逊。
此处街井堵满了人,任由这两拨莽汉大打出手下去,不知道会误伤多少,若要等到宿卫军前来,光疏散外围的人群就要耗费不少时间,风骊渊忧心忡忡,终于按捺不住,点了几个人头跃入阵中。
“诸位都是好汉子,不知生了什么嫌隙,可否同在下分辩分辩?”
“小子,你算哪来的狗东西,管得着我们‘河牧十八骑’?”
“哼,我们白虎帮个个勇武,还轮不到你这竹竿子来帮腔!”
“……”
之后的叫骂声愈发不堪入耳,风骊渊反而冷静下来,只消多磨得一刻,他便多成功一分,非到万不得已,他决计不会让承影出鞘。
“嘿,汲桑大哥,这小子我方才还见过。”
“原以为这厮只是脸黑,没想到他竟不是汉人?大哥,让我上去揍他——”
风骊渊冷哼一声,心道:“又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内患未除,外祸又起,本就民不聊生,再这样争斗下去,何时才能得见宁日?这两厢人马促狭至斯,不能任由他们再坏风气,必须好好地教训他们一番……”
“这位大哥,才是咱们第二次见面,就已经忘了第一次被我打得屁滚尿流了?”
“众位兄弟,别听他胡说,我只是一拳未中而已,怎会‘屁滚尿流’,咱们再来打过——”
石勒扎下马步,气聚丹田,就势不管不顾地扑来,风骊渊一个侧闪,轻描淡写地躲过,石勒骂道:“缩头龟孙,躲躲藏藏。”
这一下冲得有些太远,等到石勒赶回身来,只见风骊渊将手上包裹随手一甩,正正击中他腹部,竟使他弯下半腰,一声痛呼,再直不起身。
“诸位,在下无心伤人,你们若想一争高下,大可选个宽敞的地方,怎么找死怎么来,绝不会有人横加阻拦,只是今日于这闹市之中,大家喜滋滋地出门看戏,被你们这么胡挠乱打,红事变白事,有谁愿给人一家老小抵命还债?
倘若你们真是给不起在下面子,就尽管过来,我敢保证,绝不是旁边这位不痛不痒的一下,定要……定要让你们下半辈子也后悔!”
风骊渊本想直接说“断子绝孙”,可一想先前正气凛然,绝不能在要紧关头失了颜面,这一下突然改口,众人原本还有些醍醐灌顶的意味,此时却觉得处处古怪,忍俊不禁。
“这小子是不是有病,跟我们这群不识字的汉子拽文,看来刚才那一下也是撞运气占便宜,根本没什么真本事……”
“就是,江湖上哪有这号子人,动手前先倒一堆屁话,怕不是看戏看多了,将那耍戏的桥段当了真?”
两边皆是一片嗤笑之声,风骊渊靠着黑粉遮掩,透不出涨得通红的脸,尴尬地怔了半天,又拖延一点时间,人潮也更加松散。
众人之前气势盛极,被风骊渊这么一搅和,消减了不少干架的兴致,加上一同笑了几声,气氛再不是原先的剑拔弩张,磨蹭了半晌,领头的两位大哥正欲再以言语相激,宿卫军终于姗姗来迟。
趁着人群还密,来得及销声匿迹,白虎帮和“河牧十八骑”默契十足,几下跑没了影,风骊渊也急忙钻入人群之中,挤出刚才拥堵的街井。
“又做一件好事,看来除过承袭父亲的剑法,于这教化论理一道,我以后,也该好好努力努力……”
如此狼狈的作为,已是很久没出现了,可又无人知晓他姓甚名谁,所以风骊渊仍然喜从心来,满面笑容地牵过赤骥。
待他循着胡老汉的叫卖声走了好几百步,才想起自己浑身上下,除了五枚锈得发霉的铜子以外,再无半分钱两,一时尴尬不已,方才的喜色也彻底消弭,他耷拉着脑袋拉回赤骥,灰溜溜地赶往石渠阁。
风骊渊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但愿阿珩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不然等会儿我就教他‘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这可是孔夫子说的,非常在理,他肯定听得进去……”
第16章 英雄落马当思愦(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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