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七,你要是个男子汉,就别躲在小媛后面,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要连累小媛一个姑娘家。”
“七哥能对姐姐做什么事?我想不出来,还请绿珠姐姐……把话讲清楚些。”阿媛两手张开,怒视绿珠,更不愿让绿珠靠近何七。
“我知道你与他相依为命,对他十分看重,可我查得清楚,孙秀那厮,就是他何七招惹来的,整个金谷园满目疮痍,那么多姐妹香消玉殒,哪里还有往日盛景……他何七今日……必须得偿命——”
绿珠又想动手,阿媛看得明白,两人缠斗起来,不分你我。
绿珠的目标始终都是何七,对阿媛并没有使出全力,只是拨来点去地招架,总想分神出来攻击何七,阿媛趁着绿珠被她推开几厘,喝道:“七哥快跑!”
何七确实帮不上忙,看懂了绿珠投鼠忌器,不会对阿媛怎么样,慌不择路地跑开,结果彻底丢了方位,在一处山林里兜兜转转,一整夜也没有摸索出来,倚靠在一株古松下,迷迷糊糊地睡到天亮。
绿珠的舞艺冠绝金谷,而她最擅长的飞鸿舞,其实和钱老太的“惊鸿十九式”颇有渊源,都承袭于几百年前的越女剑法,传到各处皆有变体。
绿珠幼时就开始习练,通晓其中精粹,才能加以编创,阿媛总归不是绿珠的对手,打得精疲力竭,终于被绿珠捆了手脚,丢在一条小道边上。
不远处的山林错综复杂,绿珠寻了一夜也没能寻见何七,悻悻地回到住处,等着白日再做打算。
没想到,绿珠托庇的欧阳建一得到消息,就派人将昏迷的阿媛带回府中,绿珠这才忆起,当年第一个提出娶走阿媛之人,正是石崇的外甥欧阳建。
此人颇有才学,自持风流,当年被拒之后,并没有强求石崇把阿媛许配给自己,远赴冯翊为官几年,居然还对阿媛念念不忘,人心到底不是木石,阿媛一见是欧阳建,不想驳他搭救的好意,决定停留几日再回去。
“欧阳大哥,快好了么?”阿媛立在几案一旁,看着欧阳建帮她给何七写信。那么多纨绔之中,唯有此人对何七青眼相待,前几年屡次拜谒石崇,总会跟何七搭上一两句话,所以何七才想过将阿媛托付于他。此番知会何七,阿媛信任,倒也不用避嫌。
“媛儿还是这么心急,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也是这般……”欧阳建语调轻缓,徐徐道来金谷园中旧事,阿媛听着听着,漫出一点舍不得放不下的怀念之情。
如果石崇早知收敛,也许金谷园此时仍是莺歌燕舞,生机勃勃,不会毁于一旦,引人唏嘘,只是再怎么追忆,往时终究作了古,永远回不去了。
何七在客栈等了几日,收到欧阳建的书信,心中虽然酸涩,却还希望阿媛不要着急回来,思忖道:“欧阳建颇有声名,为人也正派,令我钦佩,阿媛在他身边,体体面面,风风光光,再不用跟着我东躲西藏,又何必将她拉回苦海?日后我若成材,可以供出一隅温柔富贵乡,不管阿媛有没有变心,定能求得她相知相爱……再说,就算她对欧阳建死心塌地,也是才子佳人、比翼天成,我艳羡便是,孤身一人又有何妨……”
何七越想越觉得心中舒畅,没有什么放不下的,店中一块打杂的伙计连着几天没见到阿媛,旁敲侧击地询问何七,听得他说,阿媛回了老家探亲,便不再谈及此事。
但欧阳建绿珠等人,并非何七所想的安居一隅,他们与三王里应外合,准备逼迫司马伦退位让权,此时正是紧要关头,绿珠忙得焦头烂额,才无暇分神追杀何七。
阿媛对孙秀恨不得扒皮抽筋,忍不住也参与其中,加入绿珠组建的“临梓阁”。
洛阳最繁华的铜驼街上,临梓阁是家极不起眼的小酒馆,连着大半个月,过路的游侠纷纷聚首在此,比往日热闹许多。
二月末旬,雪后初晴,临梓阁的后院中,朱梅散落了一地,看上去略微有些破败,但香气清幽,引得人神清气爽,居中的小阁楼敞开门窗,传来人声依稀。
“诸位,那咱们当日就以摔杯为号,围死那丫的,让他插翅也难飞!”
“谭大哥,别激动,此事原定以绿珠为饵,但她坠楼而死,乃是孙秀亲眼所见,实在匪夷所思,有诱引之嫌,还得再思量思量。”
“横竖不过一死,坚石何必吹毛求疵,多添烦恼?”
阿媛本来在一旁倒茶,听见此人言语,插道:“欧阳大哥说得不错,孙秀那厮狡猾奸诈,不容易上当……为今之计,不如以我作饵——”
绿珠打断道:“不用你多管闲事,何七犯下的错,必须他自己偿命。”
“这种时候了,过去的事先放一放吧,我觉得媛儿的提议,值得考虑考虑。”
“坚石兄说的在理,我记得几个月前,孙秀将阿媛姑娘的画像贴得满城都是,又追她追得那么紧……”
“……”
众人商议半日,定下刺杀孙秀的细节,畅饮几杯后,各自奔走,为三日之后的行动紧锣密鼓地筹备。
孙秀收到临梓阁的请柬,知晓事有蹊跷,可他权极一时,有恃无恐,领着一干死士,按照约定的时日,来到临梓阁牌匾之下。
“小媛,等会出去的时候一定小心,孙秀手中有本八百道长点注过的古籍,学了一些古怪异常的门路,不少高手都在他那里栽过跟头——”
绿珠还欲再叮咛几句,被阿媛打断道:“绿珠姐姐,我知道你待我好,怕我出事,但这么多人护着,容不得我紧张,不过跳支舞而已,还请姐姐放心。”
“阿媛姑娘,那厮马上要进来了!”
“好,我这就下去。”说罢,阿媛脚尖轻点,引着丝带,从高台上跃下。
孙秀一进门,就觉得临梓阁中所有的陈设都似曾相识,还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从天而降的红衣少女带走了他所有的思绪。
“阿媛,真是阿媛啊——”孙秀喜上心来,不顾身旁小厮的拦阻,去拉悬挂在空中的道道彩绸,阿媛穿着红锦绫罗裙,在彩绸间腾转跳跃,犹如一条灵活的红鲤,于五光十色的珊瑚间穿梭,可望而不可及。
孙秀拉扯彩绸的动作渐缓,呆滞的目光凝聚在阿媛身上,整个人像是丢了魂魄一般。
琴曲催至高潮,阿媛猛力向上一跃,孙秀紧跟着抬头,就在此时,罄钟轰鸣巨响,四面八方射出支支冷箭,齐齐指向孙秀,势要将他射成筛漏。
大厅中央多了一只“草鸡”,一名黑脸卷髯大汉跳将出来,一边鼓掌一边大喝,“诸位,大功告成,大功告成了!”
顶楼有人按捺不住,也想跑出来庆贺,被身边的弓|箭手拦住,“不要轻举妄动,方才门外的那些人,好像打从孙秀进来,就全没了影子……”
“这么说,好像真的……”那人话音未落,已是翻出眼白,昏倒在地,顺带提醒他的那人,也倒在栏杆上,从高台上坠落。
那“草鸡”一抖搂身子,毫发无伤地挺起身来,有气无力地呼喊道:“将这一干人等,统统抓起来带走!”
“遵命!”
一位装成小二的刀客见状,几不可闻地嘟囔道,“这样都没死,还是人么……”
“少废话!”刀客眼前忽的一黑,窜出一名黑衣死士,照着他的胸口就是一拳,听得“嘎嘣”一声,不知道打断几根肋骨。
拔掉背上箭|矢的孙秀甩了甩袖子,冷冷道:“就凭这种幼稚的伎俩,也敢谋划到我的头上,未免太过天真!”
“大人,阿媛姑娘……”
“将她直接带到我车上,其他人回去再处置。”
“属下遵命。”
第12章 枉负佳人胭脂泪(四)
孙秀坐在车中,用手肘撑起下巴,叹声道:“没想到钱老太居然放你一人出来,跟着这群歹人们寻死……”
阿媛原先被人迷晕,眼下醒转过来,被人捆绑在车厢内,嘴里还塞满布条,咿咿呀呀说不出话。
“小美人儿,可是想要喘口气?”
阿媛狠狠瞪了孙秀一眼,不再发出呻|吟,整个人又往车厢角落里缩了一缩。
“那日你同我一夜缠绵的时候,不是还挺主动的?何必在这里扭扭捏捏……”孙秀越说,言辞越污秽不堪,阿媛怎能忍受下去,无奈两手脱不开绳索,只能闭上眼睛,将一侧的耳朵抵在车厢板上。
“小美人儿,你那群不像样的朋友们,今日折腾得哥哥我实在太累,等着咱们回去,再慢慢对付你……”阿媛这才发现,孙秀面色苍白,后背一找到倚靠就昏睡了过去,再无多余言语。
阿媛想了想之前的情形,箭雨一下,孙秀整个人当即蜷缩成一团,根本没有闪躲,起身抖落背上的箭|羽时,衣服上居然没有一个破洞,心中暗忖:“难道,这就是嬷嬷提过的——‘蛙头牛皮胀气功’,本以为‘袖里乾坤’已经邪门得很,怎么这种功夫他也练……”
钱老太逗趣时的谈笑风生犹在耳边,“嬷嬷赞赏我做女侠,我就不能让她老人家失望,不就一个只会变戏法的丑八怪么,有什么好怕,七哥还等着你护呢,不能随随便便输给这男妖怪……”
思来想去,阿媛愈加镇定自若,此刻虽然迷途未卜,并无半分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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