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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海棠花未眠[1] (当年海棠)


  顾寒瑞听出点意思来,问:“屋子还有别的客人?”
  红盐不置可否,末了笑道:“是徐老板。”  
  正说着,三人已到了大厅门前,进了屋,铁宁和徐淮宣正在那里谈天呢,看见白文卿和顾寒瑞两人进来,又意外又高兴,忙忙地招待两人坐下,桌上茶水已经冷了,红盐端了茶壶,出了大厅到厨房去,另续一壶烫的来。
  白文卿把西餐厅买的吃食递给铁宁,铁宁接过来,笑道:“文卿兄!你又破费。”
  说着便把那些吃食一一摆放在桌上碟子里,招呼众人道:“哪!我今天借花献佛,恰好我们要喝茶,文卿就带了茶点心来,无巧不成书!哈哈。”
  又笑道:“说起巧,还有一宗儿,本来今日白天庙会,徐老板照例是要扮戏不能来的,谁知道他们戏班子里那老班主改了主意,说白天庙会上吵闹,大家爱个热闹,都跑去听京剧去了,没多少人听昆曲,不如今年索性破个例,白天不唱戏,专留着晚上唱。”
  “晚上唱?”
  “晚上唱,文卿兄,你还不知道,这戏好着哩!不是有那么一句话,男怕夜奔女怕思凡?两个都是最吃功夫的戏,今儿晚上都赶上了哩,徐老板要反串武生林冲,唱夜奔!”
  白文卿笑:“那岂不是一票难求了?”
  铁宁哈哈大笑:“不要戏票,你方才没来的时候,徐老板和我谈天,可是亲自开口说了,这是应酬庙会的戏,分文不取,不过大家看个热闹高兴儿。”
  说罢又笑:“他白天没戏,看了场庙会就到我这院子里来了,邀我和红盐去听戏,又说去了你家一趟,你人不在,就在门上留了张纸条告你晚上有戏,务必来看,哈哈,谁知你今日也来我这里了,巧得很!”
  白文卿笑说:“我今天去逛了庙会,恰巧又碰到顾寒瑞,就一起来看看你,谁知道淮宣也来了,的确是巧。”
  铁宁笑着点头儿,又剥开桌上水晶盏里一颗金桔吃了,只瞧见一旁徐淮宣闷闷地不说话,便用胳膊捣他一拳:“怎么了徐老板?为什么一直不说话儿?”
  徐淮宣没好气地回一声:“今晚有戏,懒得说话。”
  “咦?照顾嗓子也不是这样照顾法儿,朋友间好不容易聚一聚,徐老板连句话也不愿多说可怎么行?”
  徐淮宣哼了一声,还是不搭理人,自顾自去剥桌上一颗巧克力的包装纸。
  剥完了刚要塞进口里,冷不防被白文卿劈手夺下来,徐淮宣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巧克力已然没了,愣愣地看着白文卿。
  白文卿一下子脸红了,讪讪解释道:“这是酒心巧克力,你晚上有戏,吃这个不好。”又像有些抱歉似的说:“买的时候不知道是酒心的,也不知道你会来,等会儿回去的时候,再给你买些没有酒心的巧克力。”
  徐淮宣征了一下,笑起来,“好,那我不吃,你可要记住了,回去一定给我买啊。”
  铁宁在一旁打趣:“徐老板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如今倒喜欢上吃巧克力了?”
  “可不是,”徐淮宣饮了口放凉的茶,“不知怎么就喜欢上了。”
  这时大厅的门吱呀一声,红盐端着一壶热茶从外面进来,各自给桌上围坐着的四人倒了一盏茶水。
  不知怎么,她倒茶的手一直在抖,铁宁忙从她手里接过茶壶替她倒,倒完茶后,只看见她脸色苍白,一层一层的虚汗冒出来,嘴唇也失了血色。
  “怎么了?”铁宁关切地问。
  红盐摇摇头,露出一个十分勉强的笑,“没事儿,这几天总是身子虚。”顿了顿又说:“铁宁,我今晚就不去看戏了,今天庙会,想去城隍庙拜拜佛许个愿,你就不用陪我了,和白先生他们一起去看戏罢。”
  铁宁一听便急了:“这怎么行?大晚上的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这有什么放心不放心的?”红盐的声音有些急怒起来:“我这么大的人了,哪里会出什么事。”
  眼瞅着夫妻俩闹别扭,顾寒瑞好心开口道:“不如这样罢,今晚的戏呢,难得,不去可惜;庙会呢,也难得,不去拜一拜,也可惜,不如这样,铁先生还是去听戏,至于红姑娘,铁先生要是不放心,我从那警卫连里抽出来几个人,护送红姑娘去城隍庙里,怎么样?”
  “不行!”红盐忙忙喝道一声。
  在座的人都愣了愣,红盐也自觉失言,强颜欢笑道:“其实实说了罢,今天也不是去拜佛许愿的,倒是去还愿的,我先前在庙里许过愿说,若是有朝一日离了欢场,日后一定去还愿的,如今倒是真离了风月场,今天又是庙会,所以想一个人去还愿,这种事情,你们知道,一个人还愿,心诚些......”
  顾寒瑞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哦?还愿一个人心诚些......这话我没听过。”
  说着就一直盯着她,红盐被他看得发虚,低了头,往铁宁的身边凑了凑。
  铁宁看着顾寒瑞一直盯着自己妻子,只觉得有些不高兴,说道:“行了,就听红盐的吧,今晚我去听戏,她去城隍庙,只是有一点儿,红盐,路上一定小心,知道么?”
  “嗯!”红盐连连点头。

  ☆、周云居

  夜。
  打更声已经响过,茶水喝足,于是一道出门去戏院看戏。
  推开门,乍乍冷清,门前老树枝影婆娑,一轮皎皎明月,当空高照。
  几个人一同走在路上,白日里热闹琐屑的光景兀自消散,只依稀还可从地面上的鞭炮红纸屑中,感觉到一点白日里光景的余兴。
  戏院里很热闹。
  白文卿、顾寒瑞、铁宁一起围坐着二楼茶厢的一张圆桌,这桌子是梨花木制成,上搭了一方深红色桌布,碟子里茶水吃食都准备得妥帖。
  旁边一张桌上也坐了人。
  这人年纪大概二十出头,眼神淡漠,望向楼下戏台的目光极倨傲,像是在睥睨梨园。
  是个长相漂亮的年轻人,可待他张开五指、欲举起面前茶杯喝茶时,能看到虎口掌心满手的老茧。
  顾寒瑞不动声色打量着这个年轻人,见他面目清秀,衣着也极讲究,该是什么人家的大少爷,可既是大少爷,又怎会弄得满手老茧
  顾寒瑞张开手,兀自瞧了一眼自己的手掌,常年在军队里混,各种训练下来,手掌自是不可避免地起了许多老茧。
  收拢五指,顾寒瑞嗤笑一声,那长相漂亮的年轻人不是他手下的军官士兵,难道是这一带地区的杂牌军
  这样想着,便不由得多看了那年轻人几眼,那漂亮青年也感觉到了他的视线,冷不丁扭过头,两人目光撞在一起。
  漂亮青年的目光没有在顾寒瑞那张脸上作过多停留,很快地向下移,停留在顾寒瑞的衣襟处一一他注意到了他衣襟上的那枚缀星领章。
  若是平常人看到这领章,早就过来巴结搭话了,可这青年眼神很淡漠,目光闲闲地打量着那枚领章,倨傲的眼神不曾动过半分。
  顾寒瑞诧异于这家伙的胆量和镇定自若。
  一旁经理到了青年人旁边,满脸堆笑地给他倒茶,讨好道:“少帅喝茶。”
  顾寒瑞听了,若有所思,末了露出一个了然于心的笑,早听说这一带有个拥兵自重的周大帅,手下掌好几万亲兵,对这位周大帅唯命是从。
  周家呢,有位大少爷,嫡长子,人都称是周少帅,他父亲倒很器重他,小小年纪就让他带兵训练了,听说这位少帅名字叫周云居,难为周大帅一介粗人,倒给自家儿子起了个这么个文绉绉的名字。
  自去年革命北伐军兵临南京城下,北洋军阀弃城撤退,在徐州的周大帅闻听消息,便“识时务者为俊杰”,毅然易帜做了党国的一支杂牌军。
  本来顾寒瑞倒想去拜访这位周大帅的,没承想老子没见到,倒先见到儿子了。
  不过今日既是在戏场,这位周少帅又没表现出特别的热络,顾寒瑞便也懒得去主动与他攀谈,只望向戏台听戏。
  戏台上正在唱的这出是夜奔。
  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受高俅迫害,亡命水泊,夜奔梁山。
  徐淮宣身配一把长剑,剑身煌煌,柄上坠长条红色流苏,唱介。
  新水令:
  按龙泉血泪洒征袍,恨天涯一身流落。专心投水浒,回首望□□。急走忙逃,顾不得忠和孝。
  又,驻马听:
  凉夜迢迢,凉夜迢迢,投宿休将他门户敲。遥瞻残月,暗度重关,奔走荒郊,俺的身轻不惮路迢遥,心忙又恐怕人惊觉。吓得俺魄散魂消,魄散魂消,红尘中误了俺武陵年少。
  台上人腿功和腰功极好,身段干净利落,唱着戏词,真叫人不由得悲从中来,这原就是一场悲壮的夜奔!
  一折罢了,满堂喝彩。
  "好!"台下人叫嚷着。
  再下一折,是思凡。
  月红执一拂尘,扮色空上。
  山坡羊:
  小尼姑年方二八,
  正青春,被师傅削去了头发。
  每日里,在佛殿上烧香换水,
  见几个子弟游戏在山门下。
  他把眼儿瞧着咱,
  咱把眼儿觑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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