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寒瑞在一个卖糖人的摊子前停下。
他不爱吃糖,却站在那里看人家做糖人,一个牵着孩子的年轻妇人走来,在摊子前停下,买了一个糖人给孩子吃,那小孩子一双细长眼睛,单眼睑,手里拿着糖人,喜笑颜开。
顾寒瑞看着这孩子,脸上露出一点笑。
他继续在街上走,漫无目的地,末了在一个卖棉花糖的摊子前看见他。
那人一身长衫,戴黑框眼镜,正在那里温文尔雅地等吃食。
顾寒瑞走过去,招呼一声:“白先生。”
白文卿诧异看他,也没想到在这里遇上。
卖棉花糖的老头心无旁骛,把一勺子绵白糖倒进机子里,再用一根木棒缠住糖絮,不过一会儿,棉花糖便新鲜出炉。
这时候白文卿又递过去一个铜板,说道:“再要一个。”
顾寒瑞只当他爱吃,所以再多买一个,心里也没在意,继续陪他在摊位前等。
第二个棉花糖也好了,白文卿一手拿一个,看着左右两边的各一大团糖絮想了想,把右手边那个递出去。
顾寒瑞措不及防,脑子一愣,就给接过来了,但他总觉得一个大男人在街上吃棉花糖怪奇怪的,他看看旁边白文卿,白文卿倒是丝毫不觉得奇怪,他只是爱吃甜食,并不多想其他的。
这猫儿也太爱吃甜食了,顾寒瑞想。
“怎么就你一个人来逛庙会?”顾寒瑞问他。
“淮宣他今天有戏。”白文卿答。
“上次那新郎官呢?”
“......”
这问题没得到回应,白文卿眼睛忧郁起来,不愿说什么。
两人一壁在街上走,一壁看着各处热闹光景,其实就算这小猫不开口,顾寒瑞也大多能猜出来几分,看上次那婚礼情形,大抵新郎官的日子从此后是不大好过的,和家里闹翻了出来,又要养家,大概生活也不会太容易。
忽然又是一声锣鼓响,那纺绸长龙不知什么时候竟到了两人身边,一个舞狮子张着大口,朝着白文卿就扮了一个鬼脸,模样儿逗人极了,十分滑稽,旁边人都会逗得哈哈大笑,白文卿也笑起来,梨涡若隐若现。
待到那舞狮子与长龙走了,顾寒瑞对白文卿笑叹:“我好像很少见你笑似的。”
白文卿极诧异地看他一眼,“我平常都笑的呀,刚才也是。”
顾寒瑞摇摇头,“你笑起来也是郁郁寡欢---像哀乐。”
白文卿还不肯相信,两人争辩了一会儿就来到一家书局,铁宁现在结婚,事情很忙,他平素爱好找几本古书看,现在也没有时间,就托白文卿替他寻,是几本唐宋时期有关社会内容的书,不是原稿,不过是把内容原样印刷下来的线装版,另加几本诗集。
到了书局,好容易把书寻得,于是付了几个银元,又抱着书走出去。
外面还是一片喧扰,太挤,人力车都过不去,车夫只好抱歉地朝车上人笑笑,说要再等一会儿,几个小姐太太不愿意,付了一半的车钱嘟囔着从车上下来,手里一方帕子掩着口鼻,旁边是卖鱼的摊子,她们闻不惯这味道。
顾寒瑞和白文卿勉力从人群中穿过去,看见一旁码头湾泊着几只小小木船,码头旁竟也有株桃树,今天庙会,树上便挂了许多红布条垂着。
一旁税收局正忙着收码头上来来往往的货物税钱,船上有粉面油头的女子从帘布后探头探脑看人,极漂亮的眉目,若是与什么人目光对视上了,也不害羞躲闪,只露出一个极大方的笑,明眸皓齿。
码头旁三三两两也有穿军装的大兵走过,随手折去一枝桃花,或者只俯身摘下地上一朵小小白花笼在手里,一直走到烟花寨去,替相好的女子把这花在鬓边簪上。
一直过了码头,顾寒瑞与白文卿又在街上闲逛了些时候,这时节人还是多,挨挨的像长龙,白文卿抱着书,领着顾寒瑞从大道上退出去,到另一条小路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凑个整数发出来,以后随缘更新……阿弥陀佛,我是个重度懒癌晚期患者写手。。。
☆、制瓷
乍乍从大道到了小路来,热闹光景一下子变了,触目皆是一派荒凉景象,小路还不到二尺宽,可是很长,走在路上,左右两边都是民居。
左边是人家屋子的后院,墙的颜色是砖红混土黄,窗户上一整块玻璃封死,还要贴上一张报纸糊着,因为穷人家是买不起窗帘子的。
右边呢,是人家的前院,甭管是后院还是前院,这里安静极了,仿佛没有人住似的,像深宅大院,一锁就锁住了,不见有人出来。
还未到四月,路旁杨树也还未挂满叶片,芽子倒是抽出来了,眼前只有这点颜色,新绿,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顾寒瑞看着这光景,忍不住抽起一支烟来,深吸一口,橘红色亮光即刻显出来,末了积了一截子的灰,抖了抖落在地上,就像是从旁边杨树灰蒙蒙的树皮上掉下来似的。
白文卿在他旁边走着,不说话,他一向很安静,自得其乐,就像猫,偶尔在人前活泛炸毛,可是骨子里还是疏远你的,不知怎么,顾寒瑞总觉得,比起刚刚那热闹光景,这猫好像更喜欢这荒凉似的。
顾寒瑞搞不明白他。
两人又陆续走了一段时间,没防备眼前突然出现一个大土窑,这当然不是叫皮条的窑子,完全不是一个性质,这是制瓷的土窑!
土窑前有两三学徒在拉胚利胚,他们专心致志地,连有人路过也不抬头看一眼,顾寒瑞问旁边白文卿:"这里还有制瓷的窑子?"
白文卿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以前没有,大概是新开的。"
正说着,只听见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来:"白先生?!嗳哟,巧得很了,我今天刚来就碰见你打门儿过,还记得我不?上次那剧组里见过!"
顾寒瑞闻声望去,只见那叶老板的儿子叶少秋正站在土窑前,方才说话的就是他了。
叶少秋一身短打装扮,样子很清爽,细看下,他这身短打衣衫还是土布做的,指头上也沾了好些泥,他这模样儿活脱脱是土窑的学徒,谁会相信是富贵人家的大少爷。
眼下他是已走到了两人面前,顺手就把指头上的泥往身上土布衣衫上蹭了蹭,等到蹭干净了,便很爽朗地说,"我想白先生倒不大记得我了,上次在剧组,白先生一直低着头,都没怎么抬头看人。白先生这是要去哪里?"
叶少秋接连两次说话,都刻意忽略白文卿旁边的顾寒瑞,其中原因顾寒瑞大概也明白一点儿,左不过是因为上次商会会馆里的事儿。
叶少秋和张可欣既是从小长大的青梅竹马,上次会馆里,那张小姐的父亲有意把女儿嫁给顾寒瑞,叫他这个竹马怎么甘心?
顾寒瑞倒是不介意,反正他和叶少秋也没什么好说的。
倒是白文卿,不好意思叫顾寒瑞觉得受冷落了,只把话头往顾寒瑞身上带,"今天逛庙会,恰好碰到……"说到这儿他便顿了顿,一时忘了顾寒瑞名字,乍乍想不起来。
顾寒瑞在一旁直气得慌,敢情见了这么多次面,他连他名字都记不住?!
叶少秋幸灾乐祸似的在一旁笑,可他到底是个好性子,对顾寒瑞的那点不满,也全部是由于张会长要把女儿嫁给他,可是孰对孰错,叶少秋是拎得清的。
错不在顾寒瑞,他想,假若可欣当真喜欢他,男婚女嫁,你情我愿,那他也没什么好说的,至于故意冷落顾寒瑞,是因为他有点孩子气,现在气也撒了,他开口道:
"哦,先生旁边这位我认识,顾少将嘛,上次见过的。"
白文卿有些诧异:"你们认识?"
"认识倒谈不上,不过上次因为一些事情见过一次而已。"顾寒瑞说完,又看向叶少秋和白文卿两个,"不过你们,又是怎么认识的?"
叶少秋笑:"我们两个?早认识啦!"
"怎么?有多早?"顾寒瑞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儿。
"嗨!也不算早,"叶少秋摆摆手:"可欣,就是张小姐,你还记得吧?她要拍的电影故事就是白先生写的,剧组邀了白先生去为电影做剧作家,我去剧组看可欣的时候,就见到白先生了。"
"不过,你们两个又是怎么认识的?一个是军人,一个是文人,怎么看,怎么不沾边儿啊。"
顾寒瑞笑:"谁知道呢,稀里糊涂就认识上了。"
四下里看了一眼,又问道:"叶少爷这是……"
"嗨!"叶少秋大大咧咧解释道:"我爹不是茶商嘛,茶叶生意他做,瓷器生意他也做,这不,新新又开了个土窑烧瓷,我就跟着过来看一看瓷器烧得怎么样了。"
正说着,那把桩师傅过来:"叶少爷,炉温降好了,可以开窑取瓷儿了。"
叶少秋答应一声,又朝顾寒瑞和白文卿笑道:"两位一起来看看?"
顾寒瑞掐了烟,"看看罢。"
几人一同进了窑里去。
于是开窑、取匣钵,小心翼翼打开,映眼是素雅的青花色,看的人先兀自松了一口气,颜色烧得还不错,没有发黑或起橘皮的现象,再拿出来一看,沿口、圈足、瓷身……都没什么瑕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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