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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城雪 (临世写尘)



  那鱼追的很凶,衣轻尘便也逃得很凶,直到逃出一段距离,再回首去看时,那鱼却已不追了,只在原地绕了几圈,想要去咬衣轻尘却又不大敢靠近,只得张开嘴恐吓了几番,便丧气地离去了。

  衣轻尘望了望身旁的枝丫,心中已明白了大半,这株血桃树高而茂,河工只将其中一段拖了上岸,枝丫部分却仍泡在水中,虽其上已不见桃花,却终归是镇压了那河怪十数年之物,那大鱼怕它亦是情有可原。

  衣轻尘心下侥幸,抓住花枝便要沿此上岸,待靠的近了些,竟是发现那树枝中竟还缠着一人,正是柳师父。

  衣轻尘将柳师父救上岸时,城门处的打斗仍在继续,衣轻尘只得将柳师父带到一块巨石后头暂且歇息,江止戈循着河岸一直找寻着衣轻尘的踪迹,很快便发现了这处,赶忙迎上前来检查柳师父的状况,“应只是呛了些水,还有脉搏。”

  便又一番施救,柳师父吐了些水出来,整个人也悠悠转醒,待看清面前二人时,面上神态无甚大的转变,只右手紧紧抓着系在腰间的罗盘,二指并拢,微微一动。

  虽只是个看似很不经意的动作,河神却能悉数感知,巨大的偃甲在众人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突然高举起双拳,而后狠狠向鬼面郎君砸去,鬼面郎君防备不及,虽知晓躲闪,却终归还是晚了一步,这一拳中饱含摧山拆地的气力,在地面处砸出了一个深坑,气劲将鬼面郎君震彻开来。

  鬼面郎君将将坠入河中,一道人影却突然出现将其救下、带至岸边。鬼面郎君的面具掉落在地,口中吐了几口鲜血,待看清来人,面上竟是有几分嫌弃,“无量和尚,你来作甚?”

  被唤作无量和尚的男人身披袈裟,披头散发,手中握着串菩提佛珠,面上做慈悲状,眸中却隐着杀意,他将鬼面郎君的面具捡起,左右看了看,道了声“阿弥陀佛”,“尊上晓得你会胡来,特令贫僧前来看着,不得已时出手相助。”

  鬼面郎君捂着被震碎了几根肋骨的胸口,勉强保持着面上的笑意,不肯领情,“纵你不出手,那血桃奴家也是带的回去的。”

  无量和尚也不与他多言,只抬了抬手,便有一众服饰花哨、绘着脸谱的怪人从桃林中走了出来,将重伤的鬼面郎君接过举起,反身遁了。

  巧娘还欲去追,无量和尚便用禅杖于其身前一横,劝阻道,“施主,你等皆非贫僧对手,贫僧也不愿开杀戒,就此收手吧。”

  巧娘举起封刀便朝禅杖狠狠砍去,然双手被气劲震得微微发麻,那和尚却纹丝未动,巧娘顷刻便知晓了实力差距,只得作罢,“你这模样算的什么和尚,助纣为虐,真替你们佛祖觉得丢脸。”

  “阿弥陀佛,不过贫僧之思与施主不同,不可算作助纣为虐,贫僧无量一生度化无数,铲除业障,然其对错,便是百年后于西方净土由佛祖定夺的。”无量和尚一通辩解听得巧娘头昏脑涨,连连摆手让他住口,“所以你等来此目的是甚?”

  无量和尚便也客气地答道,“尊上特让贫僧与江施主来此取那血桃,不想江施主性情暴虐,竟是给诸位带来此等麻烦,贫僧愿为那些枉死生灵超度,以此来弥补江施主的罪过。”





第40章 启程
  巧娘还想再行辩论,身后县令却领着一众捕快迎了过来,他面上堆着笑意,似乎觉得面前这和尚应是比鬼面郎君要好说话些的。无量和尚凭借来人一身锦衣认出其县令身份,收起禅杖,极为客气地向他行了一礼,“想必施主也已通晓贫僧此行来意,我佛慈悲,不愿生杀,还望施主再三思量。”

  兵不血刃便能送走这尊修罗,县令自然求之不得,当即便应下了无量和尚的要求,“思量?不必不必,不过枯树一株,高僧若是喜欢拿去便是。”

  无量和尚谢过县令,禅杖往地上敲了一敲,便又四名绘着脸谱的怪人出现,将血桃树搬入了林中,从始至终县令只是面带微笑地看着,直至最后一名怪人的身形没入草丛,才胆敢出声问询,“高僧可还有甚旁的要求,直说便是,小官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无量和尚摇了摇头,“贫僧只有一个请求。”

  巧娘便晓得食髓教中人不会如此好心,右手附上刀柄,只待他将那嗜血疯狂的要求提出,便能直取对方门面。

  在场众人无不紧张,代表渭城居民发言的县令则更是捏了一把汗,“高僧请讲。”

  无量和尚阖上眸子,虔诚道,“还请县令大人准允贫僧在此诵经超度亡魂。”

  此话一出,巧娘握着刀柄的手竟是滑了下来,她有些难以置信,可待细想了想,竟又觉得有一丝可笑。

  县令眼见不是甚过分要求,赶忙应了,无量和尚又很客气地谢了一谢,便去河对岸寻了处空地盘腿诵起经书,在场众人瞧见这般景象,觉得既荒唐又新奇,“不都说食髓教众十恶不赦只晓生杀嘛?这和尚我看倒像是个好人。”

  衣轻尘站在那块巨石后头,遥遥望着无量和尚的方向,他到底是不怎想管这群渭城人的死活,只稍稍看了两眼便又半蹲下来查看柳师父与江止戈的伤势。

  他二人的身体状况都不大好,柳师父一直昏睡不醒,江止戈右脚处的骨头碎了,先前却又沿着河岸奔走了许久,此时松懈下来,积攒的痛意一齐涌来,直疼得脑门青筋暴突,唇色泛白。

  衣轻尘将江止戈右脚处的靴子脱了,那儿已肿起很大一块鼓包,内里淤着紫红色的血,衣轻尘未有学过医术,只会用布条和着树枝简单地包扎,虽说包的有模有样,但终归无法根治,到头来还是得及时送去医馆救治。

  城门处人群做鸟兽散,虽仍有三两个爱看热闹的守在河边看捕快们清理石头,但大多数还是事不关己地遁了。

  巧娘领了一群人沿着河岸寻到了衣轻尘的避身处,两名河工将柳色青与江止戈背在背上,另有两人在旁撑伞,脚程飞快地将他二人往城内最好的医馆里送。

  巧娘本想跟着一块儿去医馆,方才跑出两步,回过头却瞧见衣轻尘仍执伞立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巧娘望了望跑远的河工,又瞧了瞧呆立着的衣轻尘,终归还是放心不下后者,走上前去问询,“衣公子不陪着一块儿去看看?莫要担心药费的事,都包在巧娘我身上。”

  衣轻尘身上的白衣已被泥水溅出了些印子,加之他方才从水中出来,头发并衣裳都湿哒哒的,白纸伞面也被木石戳出了数个窟窿,撑与不撑都是一个结果。看似狼狈,配上衣轻尘那张风流脸来,却凭空生出幅为情所困,凄楚落魄的意味,谁人观之皆会怜惜。

  巧娘很清楚柳家这一老一少,身子骨谁也不比谁好,尤其这个少的,若一淋雨定会生病,只好将自己的伞往他那处靠了些。

  红艳艳的伞布终是唤回了衣轻尘的神识,他左顾右盼片刻,这才意识到柳师父和江止戈皆被送去了医馆,巧娘瞧见他这般魂不守舍的模样,觉得很是稀奇,“衣公子,你近来心事似乎格外的重啊。”

  衣轻尘尴尬笑道,“叫巧姑娘见笑了。不过想起些早先忘了的故人,一时恍惚,情难自已。”

  巧娘听了便更加好奇了,“衣公子那弟弟已非寻常人物,却也不见你如此作态,这人倒是生的福分,能叫公子你如此牵肠挂肚,不知姓甚名谁,是哪家姑娘?”

  衣轻尘闻言便笑得更加尴尬了,“实不相瞒,不是姑娘。”

  巧娘右手握拳敲了敲左掌掌心,自以为了然道,“想来衣公子当年定是有很多出生入死的好弟兄,人生在世,得一患难与共之人不易,公子好福气啊。”

  衣轻尘觉得此事与巧娘似乎有些说不大通,只好含笑点头勉强应付了过去,巧娘笑罢,提议与衣轻尘一并回城中医馆看看,衣轻尘犹豫了一会,还是应下了。

  渭城最好的医馆毋庸置疑便是黄老板的求生堂,衣轻尘对这地方的感情很复杂。

  方一入医馆收起纸伞,便有胭脂香味压过药香扑面而来,衣轻尘纸伞还未放稳,黄老板的四位姨太太便涌了过来,其中二人搀着衣轻尘的左右胳膊,另外二人在前引路,无一不手持帕子在眼角处揩来揩去,浑然一幅哭丧作态。

  巧娘望了望腰间的封刀,又看了看自己沙包大的拳头,竟也像模像样地从袖子里掏出张帕子来,学着这些小娇娘的模样拭泪。

  衣轻尘瞧见此情此景,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跟前引路的大姨太兀自哀叹一声,悉数抱怨起食髓教来,二姨太便在一旁奉承大姨太的言论,三四姨太不住点头,口中说着“是啊是啊”。

  衣轻尘头昏脑涨地听了一通,大抵听出了这四位姨太竟是将鬼面郎君江九曲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通,也好在江止戈眼下不在跟前,听不到这番言论,否则哪怕是腿骨断了,刚正不阿如他怕也能气得直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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