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娘只捂着嘴笑,“衣公子你这身子骨果真孱弱,难怪禅机先生不肯将他毕生所学传授与你,似那制造偃甲动辄便是体力活,公子你定是做不得的。”
巧娘说的虽是实话,却也是衣轻尘心中的一块疙瘩。
他自幼时那场瘟疫中挺过来后便成了如今这般体质,吃药锻炼皆无甚用处,一辈子只得如此,他也很希望能够帮上柳师父以此偿还恩情,可他眼下既学不得师父手艺,当年为贼时仰仗的轻功与暗器也忘了大半,眼下已是个活生生的废人,师父瞒着自己去修河神也情有可原,可他心中就是很不舒服。
难道自己这辈子都只能毫无用武之地,混吃等死吗?
“你说的不错。”衣轻尘这般回应着巧娘。咳嗽渐渐平缓,肺部却仍是隐隐作痛,衣轻尘此刻的心情委实算不上好,望着巧娘也再笑不出来,只谢过巧娘朝他递来的右手,走到城墙下头休息去了。
城墙下头布着斑驳的痕迹与青苔,衣轻尘择了处稍干净些的地方,便撑了伞倚着。方才缓了口气,城门那处的众人又是一阵惊呼,“禅机先生,县令大人?”
第38章 修缮
高挑的城门之下,一众红衣捕快簇拥着柳师父与县令走来,止霖止风在旁为他二人打伞,其余捕快分列道路两侧,拦截情绪激动的居民,虽其中大多数人来此不过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思,但也不乏家住得离河畔近、真心实意想要河神快些修缮之人。
衣轻尘站在一座小小的土坡上,借着地势之便,他能分明瞧清柳师父面上的焦急与无奈,所有人都觉得眼下师父定然已有了眉目,可衣轻尘却很清楚自家师父的脾性,柳色青从来都是自负之人,若他心中有数,此时便不该这般作态。
随着柳师父等人逐渐靠近断桥,人群的欢呼声也变得整齐而响亮,一抹红色的人影拨开人群向衣轻尘走来,正是腿脚不怎灵便的江止戈,他一手拄着拐,一手打着伞,于狂风中走得尤为艰难,衣轻尘看见来人,赶忙迎上去帮着打伞,“江大哥,你怎来了?”
江止戈回首望了望断桥方向,又闷声走出数步,直到觅得一块可以歇脚的石头,也不顾上头是干是湿,一屁股坐下。
衣轻尘心中有些紧张,江止戈向来是有话直说的脾性,似眼下这般一言不发最为吓人,便又唤了江止戈两声,待得第三声脱口,江止戈方才回过神来,愣怔地望着衣轻尘,“啊?”
衣轻尘便觉得更奇怪了,“江大哥你......你怎到这处来了?”
江止戈顺着衣轻尘的目光望向自己尚且隐隐作痛的脚踝,尴尬地笑了笑,“无甚,衙门中的大家都来了,我便一道跟过来看看。”
衣轻尘微微叹了口气,也不追问,转而问起柳师父的情况,“所以师父与县令大人商议出甚法子了吗?”
江止戈摇头,“未有。眼下雨季提前到来,临时筑坝定是不可能了,再造一座偃甲也是来不及的,为今之计唯有修补。只是眼下破损原因和部位尚不清楚,禅机先生定要亲自看过再定方案。”
衣轻尘呼吸一滞,“所以师父他要亲自下河?这般大的雨,这般急的水......”说着便要赶去柳师父身边,却被江止戈从后头扯住衣角,后者阻拦道,“你应当相信你师父。”
衣轻尘论气力自然比不得江止戈,眼见着衣裳将被扯坏,只得放弃挣扎,无奈辩解,“师父他已是这般大年纪......”
江止戈却打断道,“所以呢?所以你能替禅机先生下水吗?你要置渭城百姓于不顾吗?禅机先生既不想让你涉险,又不想放任渭城被毁,才会做出如今的决定。你为何不肯尊重他,你晓得禅机先生的实力吗?你能想出更好的法子吗?”
衣轻尘被江止戈一通责问得有些懵了,江止戈也后知后觉方才语气似有些激烈,赶忙道歉,“对不住。”也不管衣轻尘有没有接受,只默默握紧左手手腕,那儿系着一串穿着银饰的红绳,因为与衣料的颜色太过相近,所以衣轻尘一直未能发现。
江止戈便这般攥着手腕,低垂着头,“对不起,我不该这般责问你的......”
衣轻尘对此并不在意,反倒更加关切江止戈的精神状态,“江大哥你还好吗?”
江止戈摇了摇头,不肯抬眼,“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一些小时候的事,没关系的,过一会儿便好了......”
头顶乌云涌动,似有雷龙穿梭其中,四野皆是死一般的压抑。
衣轻尘莫名回想起了还在乱葬岗时的风光,他许是从小怕孤独惯了,对身边的亲近之人都分外爱护,相处时更是小心翼翼,生怕他们磕着碰着,受了伤,丧了命,有朝一日便会离自己而去。
所以他永远都会选择让自己受伤,换他们一世安平,可是似乎结果都一直不大如愿,每逢自己代他们受伤时,他们似乎都会生气......
一张模糊的容颜掠过脑海,衣轻尘觉得自己的心脏骤然跃起,又狠狠坠下,两相落差,似转瞬历经生死,他捂着心口,拼命想抓住那吉光片羽,可到头来也只止步于此。
他依稀觉得这人便是花沉池,可是根本无法看清他的脸,只记得他唇畔似乎有血,很是狼狈,一贯来低沉稳重的话语也被慌乱的脚步声打破,“撑住!就快到了,再等等,一会,只要一会便不痛了。”
自桃泽而来的香风卷来片片桃花,其中一片迎着衣轻尘的脸扑面而来,他伸手去握,花瓣恰撞入掌心,心中有片刻灵犀,又恍然逝去。
江止戈在一旁望着衣轻尘的动作,生怕他会做出什么意料之外的举动,不想衣轻尘只是轻轻地笑了两声,妥协道,“确是我将自己逼的太紧了,眼下我什么都不会做的,也做不了什么......”
“我会好好惜命的......”
柳师父与县令走到断桥上,那县令负着双手,高挺胸膛,当着在场一众居民的面给出了承诺,“诸位尽管放心,本官与禅机先生几经商议,眼下已有了计策,洪涝是绝不会再次出现的!”
人群中有人拍手称好,亦有人对此抱着怀疑态度,那县令也不做多解释,只说了几句场面话,便退至桥下,任凭柳色青一人留于断桥之上。
细密的雨水敲打着铁质的轮椅,整座断桥都在风雨中摇晃,仿佛随时都会坍入湍急的水流,柳色青手中攥着一枚奇异的青铜物事,看似罗盘,却又不见指针,细密的纹路于其上蜿蜒盘绕,构成一幅精巧的星象宏图,柳色青一遍遍抚着盘面,口中念念有词。所有人都在猜测罗盘是何物事,江止戈亦很好奇,衣轻尘却是认得的,“那是偃甲的‘半心’。”
也就是操纵偃甲的机关。
柳色青只在一次谈话中不经意间与衣轻尘提过偃甲“半心”的事,虽然现如今已经极为普及了,可这放在当年,便是偃宗偃师所追求的至高技艺。
偃师在制造此类偃甲时,会先将一个设计精密的铜球放入偃甲中的特定位置,铜球内构造复杂不亚于一座迷宫,内设磁石百颗,每颗都与丝线牵连,而丝线却牵动着偃甲上的每一处关节,铜球只稍一改变位置,便会带动偃甲行动。
罗盘内里也有特制的磁石,受过特殊训练的偃师能够通过精妙的操控,在很远的距离之外操纵偃甲,只是此术要求造诣极高,寻常偃师若是将罗盘胡乱舞动一通,只会惹得偃甲胡乱冲撞,最后伤人不说,心血之作也有可能自行损毁。
衣轻尘虽相信自家师父的本事,却有些担心河神的状况,那磁石已埋入水中这般久了,还会受罗盘的控制么?
柳师父也不是爱吊人胃口之人,捧起罗盘便开始运力。
起初并看不出所以然来,惹得一旁居民议论纷纷,止霖与止风对视一眼,其中一人走上桥去想为柳师父撑伞并劝他休息片刻,不想柳师父却朝他大喝一声,“忘了老夫先前怎说的了?退下!”那人吃了瘪,便退回县令身旁,无奈地耸了耸肩。县令从始至终只捋着胡子一言不发。
过了片刻,湍急的水流中,隐约有一道黑影逐渐探出水面,待得破水而出时,所有人都认出了这便是那河神偃甲的手。众人为眼前的成就欢喜,衣轻尘眼中却是柳师父被雨水淋得湿透的衣裳鬓发,他看了片刻,强忍着将目光挪开,江止戈拍了拍他的胳膊以示安慰,衣轻尘却只能苦笑。
待得半个偃甲露出水面,护城河中的水位顷刻间落了大半,止霖止风二人不住激动,连带着江止戈也震惊地起身观看。
河神偃甲这般看着确实比衣轻尘在水下看时要壮观不少,竟是比渭城的城楼还要高出一截,身上的鳞甲已碎裂剥落,沟壑中嵌满石子与垃圾,却仍能看出它初被造出时的华丽,水草泥沙掩去它原本的颜色,关节处的窟窿也在往外头渗水,跟瀑布似的,惹得下头的居民不住躲闪。
偃甲抬出一条腿,重重落于岸边,震得江止戈一屁股坐回石头上,疼得龇牙咧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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