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位姨太将衣轻尘并巧娘领到了一间房门前,其中一位河工仍在门口候着,瞧见巧娘,便上前来与她交代情况,巧娘听后原本嬉笑的面色也肃穆起来,自腰间取出个钱袋子,掂了掂,交给那河工。
衣轻尘默不作声地倚在一旁竹制的墙壁上,咀嚼着二人话语中的信息。
河工口音里夹带着一股子方言味,饶是衣轻尘在此地生活了十年也听得很是吃力,但他还是从中找出了几条较为关键的信息。
比如眼下江止戈的性命虽无甚大碍,但是那条腿伤的太重,若不用精贵药草好生养着,怕是会留下后遗症跛上一辈子,即便后来伤势恢复,也再不可轻易受伤,否则这条脚便是彻底废了。
而与之相比,柳师父虽无甚严重外伤,内伤却极严重,加之年迈体衰却又透支这般多的内力,一时半会恐怕醒不过来。
最为可怖的是,柳师父的膝盖处,出现了黑色的血块。
血块出现的原因目前尚不明确,但黄老板确定此毒的毒性及分量足以致命。黄老板既然敢在渭城开出这座天价药铺,诊断病理这种行医者所该掌握的基础自不会出错,他既说了足以致命,便是真的会死。
眼下黄老板仍在一墙之隔的房内尝试抢救,但至多只能延缓毒素在经脉中的蔓延速度,想要彻底铲除却是不可能的。
河工与巧娘交代完后便离开了求生堂,后者回过头去看衣轻尘面上的神情,“衣公子莫要担心,巧娘我定竭尽所能用最好的药物......”衣轻尘却叹了口气,站直身子,向巧娘深深地鞠了一躬,“轻尘有一事想拜托巧姑娘,还望巧姑娘应答。”
衣轻尘说得这般郑重其事,似巧娘这般的老江湖也难免心中慌乱,四位姨太倒也识趣,眼见气氛变得郑重且压抑起来,便挨个告退了,最终只留下巧娘与衣轻尘二人四目相望。
巧娘生平最怕友人对自己用壮烈的语气说出托孤般的请求,眼下衣轻尘语气已很壮烈,只是话未脱口罢了。她胡思乱想了一遭,抢先开口道,“你可莫要去做些荒唐事,药钱巧娘我还是出得起的。”
衣轻尘只是浅笑着摇了摇头,“在下只是想请巧姑娘帮着照看师父一阵。”衣轻尘虽是在笑,却笑得很是勉强,巧娘看不大出来他此刻的情绪,下意识想要拒绝。
可是衣轻尘交代完这些话后,不等巧娘回答,便转身朝求生堂门口走去。
他拾了伞,还未踏出铺子大门,巧娘越想越不对味,终归还是追了上来,“你要去何处?”衣轻尘将伞柄搭在肩头,侧首轻轻一笑,步入雨中,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语,“去一个该去的地方。”
“见一个该见的人。”
“问一些该问的问题。”
雨仍旧淅淅沥沥地下着,巧娘立在原处,手搭着竹帘,迟迟不舍放下,直瞧着那抹白影缓缓步入城门外的废墟,逐渐远了,碎了,模糊了,竟凭空生出一分此人再也不会回来此地的空虚与错觉。
但她终归未有再追上去。
第二卷:灵山篇
第41章 荒郊逢故友
衣轻尘从梦中醒来,山中四野寂静,一轮明月悬于夜空,他迷糊地伸手想要捞上一捞,却扯动周身筋骨,后知后觉这一觉竟是睡得腰酸背疼。
在渭城住了十年,这副身子骨终归是适应了卧榻被褥的柔软,再露宿荒郊便有些勉强了,但他还是强忍着脚部的麻木,扶着树木站起身来活动一番。
用以取暖的简陋篝火仅剩下一丝火星,他将筋骨活动开来,拾起木棍将灰烬翻了翻,从中翻出个黄泥块来敲碎,露出里头已经半焦却仍喷香的叫花鸡。
衣轻尘咬了口鸡腿,却觉味同嚼蜡,他出门时既未带上盐巴,也未带上换洗衣裳,便是连慕容千送的两袋银两盘缠都未带来,眼下一穷二白,手头只有那把破了洞的白纸伞和慕容千临行前交予他保管的玉笛千山雪。
未加调味的鸡肉委实难吃,衣轻尘从来都不擅烹饪一途,便是清水煮白菜他也能煮出一股子锅糊味,更不提烤鸡这类更加复杂的菜品,故而象征性地吃了几口填了肚子,便包好丢到一旁去了。
他此番离开渭城确有些冲动,却也并非毫无计划。眼下渭城水患未定,师父昏迷不醒,自己又帮不上忙,唯一能做的便是往灵山走上一遭,碰一碰运气,看看能否见着花沉池、沈沉生与沉依他们。
他虽已记不起这三人的音容相貌,但对方理当是认得自己的,且依着沈沉生的名头与脾性,灵山应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届时路上随便拉个人问上一问,应当也不至于毫无线索。
将此番思量于心中反复斟酌数遍,确认这已是眼下最好的方法了,衣轻尘这才有余暇去回想方才的梦境。
他近来越来越爱做梦了,且每日梦境拼凑在一起,竟还似个完整的故事,比如昨夜与前夜,他便梦到自己正站在一栋气派恢弘的建筑跟前,周遭仍堆着积雪,迎面吹来的寒风凛冽刺骨。
一名黑衣男子自那建筑里头走了出来,他周身围着一圈求学解惑的弟子,他侧过脸去为他们悉心解答,自己便一直站在原处瞧着。待他注意到自己时,竟是问了句,“这天寒地冻的,你为何不在屋中待着?”
自己只是轻轻笑道,“闻沉生说你今日回来,想来迎上一迎......不过眼下你似乎很忙,便不打扰了。”
转身走出几步,那人却从身后唤住自己,“可有按时服药?”
自己便答,“谨遵医嘱。”
那人便也不再多言,只是略微点了点头,便继续与那些弟子探讨药法去了。
再说三日前那夜,他竟还梦见了京都繁华,适逢中秋佳节,大街小巷中装点别致,无处不见垂了流苏的八宝琉璃灯火,自己乘着游船,沿着河道观看两岸人群嬉闹的光景。
恰船经过花楼之下,一浓妆艳抹的女子于高台之上要抛绣球,自己便站在船舷跟着人群一道起哄,怎知后来那绣球竟就不偏不倚地落入了自己怀中。
船舱中有人笑道,“衣公子不若就顺遂天意,成全了这桩美事罢!”似乎所有人都在怂恿他去娶了那美姬。唯有一人,起初只是坐在乌篷的暗处默不作声,眼见场面有些控制不住,这才起身出了船舱,夺过自己手头的绣球,冷冰冰地吩咐道,“去船里头候着。”
后来?
后来是如何解围的衣轻尘已想不起来了,人总会本能地去抹杀那些羞耻的回忆,既然他能忘的如此干净,恐怕是真的很难以启齿了吧?
只是再如何羞耻,那些尚还记得的部分也是极其珍贵的回忆,是自己等了十年才等来的神眷,他只想将之深藏于心,或于日后岁月中不时翻出来细品一番,亦是别样的欢喜。
衣轻尘兀自坐了一会,只觉得有些口干,便提着全部家当去河畔寻水喝。
眼下正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境地,衣轻尘只能勉强认出此地乃是渭城与灵山之间万千高山中的一座,他还需再翻过四五座这般高的山,才能抵达灵山脚下的镇集,如若他脚程快些,睡得少些,应当是能赶上药宗的施药大典的。
山泉沁凉,衣轻尘饮了个痛快,顺带着洗了把脸,东方天色渐白,他算了算时辰,便沿着溪水继续赶路。
似这般无趣的日子约莫还会持续半月之久,衣轻尘却并不觉得有多痛苦,反倒有些怀念。借此机会,他便能将这段时日所得到的信息串联疏通,衣白雪这名号便也显得愈发怀念且亲近起来。
他正胡思乱想着,不远处的林子里却传来女人的呼救声,他虽不欲招惹麻烦,但那女人唤的凄惨,中间夹杂着婴孩的啼哭声,他委实狠不下心,便借着黎明前混沌的天色遁了身形前去查探。
然等他赶到时,已有人较他先一步施了援手,那救人的三人身穿黑色锦袍,其中一人锦袍上的式样要较另外二人繁复些,且多了条外袍,虽抵不上自己梦中那人的华丽,却也是一等一的好刺绣了。
三人身前是一匹眸色赤红的恶狼,恶狼的皮毛上还沾染着新鲜的血迹,见着三人手中的武器亦不畏惧,只弓着身子,仿佛随时都会冲上来将猎物撕碎。
三人身后是一名抱着婴孩拼命逃跑的妇人,她右边的面皮已被悉数撕去,鲜血浸透了她的衣裳,这般大的出血量,常人本该早已支撑不住倒下了,只是怀中婴孩的啼哭声仍在继续,她便也未有放弃求生的欲望。
三人中为首那人翻身下马,对身后二人吩咐道,“你二人护着她,顺带为她检查伤势,这里交由我来应付。”
那二人恭敬领命,“是,二师姐。”
衣轻尘讶异于为首这人竟是个女人,更讶异于她接下来所做的一系列动作。
她并没有拔剑或者肉搏,而是拾了几颗脚边上的石头,运劲一砸,每一颗石头都穿透了恶狼的躯体,直飞出去,死死嵌入恶狼身后树木的躯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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