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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城雪 (临世写尘)



  悲痛与愁苦交杂,将断月折磨得不成人形,她日日与尸首对坐同眠,将自己关在一间黑漆漆的屋中,妄想着有朝一日恍然醒来,一切只如大梦一场,夜萝还似当年欢快俏皮的模样,伸手拽住自己的衣角嚷嚷着要糖果吃。

  梦终归还是要醒的,在初夏头一遭闻到尸首的腐臭味时便醒了。

  她哭了多久已记不大清,只晓得自己用尽浑身解数也没能挽留住什么,无奈之下,她只得将心思放到了那个半成品医术上。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断月也晓得接下来的话语多说不得,只冲着衣白雪露出个苦笑来,“具体的一切恕我无法与公子交代,但想必公子心中已很清楚了,这术法整座灵山只有几人晓得,至今仍是个半成品,效用与弊端更是不得而知,我擅用此法为夜萝续命,却谋害了更多无辜之人,如今她变作一个只会剥皮啖肉的怪物,也是我罪有应得。”

  沉生显然不敢听信断月之言,再三问询,得到的却是相同的答案,他一步步向后退去,无法接受这样的回答,“子不语怪力乱神这话是你说的,如今却跟我说什么起死回生续命之法?荒唐,荒谬......”

  慕容千微微睁开眼,望着沉生气恼离开院落的背影,也有些许疑虑,“起死回生?这不是折子戏中才有的桥段吗?”

  衣白雪温柔地抚着慕容千的脑袋,生怕将他弄痛了,“如今却是真真切切的发生了,手腕可还疼?”

  慕容千尝试着动了动,疼得龇牙咧嘴,衣白雪赶忙一阵安抚,语气却更加懊悔,“生死常仑皆是天数,贸然逆天而行只能自取灭亡,药宗妄想凌驾于天命之上,到头来却害了苍生害了百姓,这便是你们所追求的医者之道?若我猜的不错,食髓教的目标大抵也是此物,为皇城招来祸患的也是此物,不过区区一介半成品,却能闹得风雨满城......可笑。”

  面对衣白雪的责问,花沉池没有回答。

  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断月领了罚。她似有些认命,对花沉池提出的处罚未有反抗,反而在听到暂时禁足四字后主动要求自降位份离开药宗,却被花沉池拒绝了。慕容千晓得花沉池这人脸虽臭了些,其实既护短又仁慈,自己与衣白雪终归是外人身份,哪怕今儿自己当真被夜萝杀了,他相信花沉池也绝不会当场重罚断月。

  可又能如何呢?他们身后有大宗大派,自己与雪哥哥却一无所有。

  既然晓得杀害小翠的凶手是夜萝,凶案一时便有了方向,虽不晓得夜萝会逃往何处,但这么多年她都未离开断月身侧,今次应当也不会轻易离开。

  衣白雪与花沉池要去审一审断月,后者提议将慕容千暂且交给其他弟子带回房中照顾,却被衣白雪严词拒绝,“之所以会被夜萝找着可乘之机,便是因我未能照看好他,此后我定不会轻易与他分开,至少在凶案了结之前。”

  面对衣白雪的执拗,花沉池应允了。





第24章 鸩毒与罪
  关押断月的弟子房就在沉芷卧房隔壁,因而去寻断月势必要经过沉芷出事的院落,慕容千被衣白雪抱在怀里,因着白日里光线较好,行过树下时,他的余光撇见了树梢处的一抹异样,好奇使然,他又向那处投注了更多的目光。

  慕容千发现的异样是一滩漆黑的颜色,不同于树皮的青褐,顽固附着其上,这痕迹并不陌生,是血。

  目光顺着枝干向上望去,尸首虽已被沉生处理大半,却仍能依稀瞧见隐藏在葱茏叶片中的丝线。丝线细如蛛网,盘根交错,有很多从上垂下,似柳条,似长发,在阳光照耀下很是显眼,有部分丝线末端被束成了一个圆环,环口处泛着淡淡的黑,似有秽物悬挂其上,将掉未掉,很是恶心。

  慕容千当即便认出了这便是那夜重伤沉芷的暗器。

  因为沉生处理过的原因,再多的细节自是看不到了,慕容千心下有些难耐,便向衣白雪投去了好奇的目光,衣白雪注意到慕容千的视线,一面走一面往古树那边看去,神色复杂。

  慕容千晓得衣白雪的顾虑,也清楚后者是为自己好,尸首而已,没什么值得好奇的,如此安慰自己一番,慕容千便也释然了,不料衣白雪却在此时选择了坦白,“沉芷被那凶手切分成了四十余份,用丝线垂挂在树上,双目被挖,舌头被拔,耳朵被割......”

  慕容千听得怔愣,脑海中不自觉浮起那幅画面,心中很不舒服,沉生却在听闻后摇了摇头,“非也,其实应当是......”便又将尸首的惨状细细描绘了遍,慕容千听得直冒鸡皮疙瘩,顿时觉得这间院落要较别处冷些,却仍壮着胆子追问,“那沉芷的尸首现在何处?”

  沉生佩服的看着慕容千,苦笑道,“小怂包胆儿还挺肥的,尸首眼下就放在沉芷屋中,由四位弟子轮流看守检查,喏,就在那间屋子,你可要随我去看上一看?”

  沉生这番话自然只是玩笑,当不得真,做不得数。慕容千与他相望,只觉得跟前这副嬉笑面皮下藏着隐隐的疲惫,笑得很是勉强,不由心生同情。

  沉生似是察觉到了慕容千神情的微妙转变,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脑袋,看似用力,实则很轻很轻,“你小子那是什么眼神,小爷现在我好得很,一顿能吃三碗饭!”

  慕容千噗嗤笑了出声,沉生便也跟着一块儿笑。

  几人抵达关押断月的屋子跟前,负责看守的弟子将门锁打开,推门而入,断月正坐在茶几旁翻阅着一本《妙法莲华经》,日光自众人身侧投入黑漆漆的屋内,将断月照得有些恍惚,下意识抬手遮住双目,沉生转身关上屋门,走到花沉池身旁,敛声不言。

  茶几旁只有两把空凳子,花沉池一言不发地落了座,衣白雪则抱着慕容千与沉生尴尬对望,后者微微一笑,出乎意料地客气,“雪公子坐吧。”衣白雪摇了摇头,将慕容千放在凳上,自己则站在慕容千后头佯装椅背。

  杯中茶水已冷,上头浮着些沫子,断月撇了撇,未撇干净,叹了口气后便将盖子放下了,“师兄还有什么想问的?”

  花沉池没有多余的动作,也不看她,只是闭目淡淡道,“残本破旧,这些年来我也只推算出其中八味药材,还剩三味未定,你是用何物替代的?”

  花沉池张口便问及灵山秘辛,沉生与断月着实吓一跳,后者望向衣白雪,眸中顾虑深深,犹豫不答。

  花沉池便又看向衣白雪,衣白雪很有自觉,抱起慕容千二话不说便要作势离开,将将走到门口,又被花沉池拦下,“此问不答也罢,眼下还有些别的要问,雪公子请吧。”

  慕容千不大明白花沉池为何要弄这一出,衣白雪被耍却也不怒,只是面带微笑地走回茶几旁落座,将慕容千搁在腿上,仿佛什么都未发生一般,“我想问,断月姑娘可是打一开始便知晓夜萝杀人?”

  断月面露歉意地点了点头,衣白雪又问,“那你为何助纣为虐,今次还将她带下山来?”

  虽是预想中的责问,但被衣白雪这般直截了当地说出,断月还是有些承受不住,她似是要哭,低下头缓和片刻,而后苦笑着望向慕容千,“若是有朝一日小公子犯了错,雪公子可会将他舍弃?夜萝不论做错多少事,她终归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这种感情想必雪公子一定能够理解吧?她的错我愿意替她承担,甚至愿意为她去死。”

  慕容千可以理解,衣白雪自不用说,可是凡事无绝对之说,他四人处境终归不同,不可一概而论。

  瞧衣白雪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反应平淡,断月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夜萝死后我也想了很多,会否是我太过宠她,才造成今日因果,故而下山以后,我曾去庙里向佛发誓,若是夜萝能够回来,我必教会她为人处世的道理。佛祖慈悲,让我未有白费心力,那三味药材终是起了作用......”

  夜萝死而复生,断月喜出望外,她在用比以前多千百倍精力去爱夜萝的同时,也未有忘记自己在佛祖面前的承诺,学会了责备与惩戒,不曾想夜萝却无法接受断月这样的转变,开始反抗她的管束,斥责断月无法为自己出头,甚至说出“你无法护着我我又凭什么要你这样的阿姊?”这番话来。

  终于,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夜萝将一条血淋淋的断腿带回家中,彻底宣告了自己的反叛。

  断月回想起那时的光景便瞳孔骤缩,抬手捂嘴小心翼翼地说道,“她将那条腿泡进洗澡的木桶中,朝里头倒了很多药水,屋子里到处都是一股奇怪的味道,我只能大致分辨出有防腐药粉,去腥药粉......后来她将那条腿上的皮生生剥下,未经处理便套在了自己腿上,结果因为尺寸不符,又被她给撕碎了......”

  断月说的煞有其事,衣白雪却眉头紧锁,“夜萝再如何顽皮终归是个孩童,寻常孩童又怎会做出这般残暴举动?”

  断月只是拼命摇头忍哭,“我不知道啊,她以前明明很乖的。在没上灵山以前......她真的很乖很乖,宁愿自己饿着也要将食物分给挨饿的小狗,还会陪我一道去采花卖花,有时忙上一天没有饭吃水喝也不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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