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见凤蝶,慕容千右手处的伤口便又开始疼了,他迟迟没有动作,直到凤蝶消失在视野中,才开始趴在水缸上一瓢一瓢地取水。
这个水缸比慕容千高出一些,他找了个矮凳来垫脚,也只能勉强取到面上的一层,幸而小侍女回来的早,瞧见慕容千如此辛苦卖力,便将他抱到一旁坐下,自己接过葫芦瓢儿往锅中盛水。
灶台燃起红彤彤的火焰,将后厨的一角照得明亮,此时日头已没入山中,屋里屋外都昏沉沉的,小侍女从柜子里搜出盏油灯点上,又从怀里掏出个糖包递给慕容千,“快尝尝,我自己学着做的,桂花糖可香了。”
慕容千拈了块含在口中,确实很香很甜,那小侍女瞧见慕容千爱吃,便满面欢喜地去揉面了,揉面之余仍不忘与慕容千闲聊,“小公子生的这般水灵,定是江南人士吧?我听闻江南那边水很多,雨也很多,还有很多公子少爷,初春时节下一场蒙蒙细雨,撑着油纸伞走上桥头,与梦中情郎擦肩而过,多么美好......”
慕容千瞧着小侍女面上的花痴模样,忍不住出言打击,“这些都是折子戏里写着玩的,这世间哪有那般多又帅气又潇洒又懂风情的公子哥儿。”小侍女有些不敢相信,“可衣公子不就是这样的吗?”
慕容千一时无言以对,刚想承认,转念间又觉得这姑娘似是对衣白雪有些意思,思衬片刻,竟是撒了个小谎,“像雪哥哥这样的,自然从小便结了门当户对的娃娃亲,哪等得到如今?戏文中通常不也正是这般编排的吗?”
听闻衣白雪有了亲事,小侍女便泄了气,揉面揉的也有些有气无力,慕容千心中有些小小的负罪感,恰好此时衣白雪在屋外头唤他,便赶紧与小侍女告别,“雪哥哥唤我,我一会儿再来取面。”
小侍女却笑道,“你是客,我是仆,哪有叫客人亲自取面的道理,待会面做好了便给衣公子送上门去,小公子去吧,莫要叫公子久等了。”
饭堂外头,衣白雪与花沉池二人仍在闲聊,慕容千将接近时,恰瞧见衣白雪垫起脚尖将脸凑近,贴在花沉池耳畔低语,花沉池皱着眉道了声“荒唐”便转身离开了,衣白雪立在原地捧腹而笑,慕容千走上前去,问询衣白雪笑些什么。
衣白雪只道,“此人真真不解风情,我瞧那沉生为断月肝肠寸断,很是心疼,他却道七情误事,毁人根本,我便问他可有喜欢之人,他道从未有过,我便与他说,七情六欲便是维系世间之根本,若不知晓,何谈济世,他又同我辩了些大道理,我瞧他如此死脑筋,只得拿出杀手锏来,与他道‘你瞧我怎样,可能入得了公子的眼,若是喜欢上我,定不叫公子吃亏’,他便逃了,反应同以前那些人差不离,所以终归还是肉体凡胎,偏要逞能。”
衣白雪说这话时模样之坦荡令慕容千为之汗然,慕容千自然是领略过衣白雪这所谓的杀手锏的,他本就长得风流,又是孱弱模样,只需示个弱便能惹得姑娘们心疼不已,更不提在她们面前展示武艺,充当英雄。
这个现象随着衣白雪的长开而愈发普遍,他本人却还是少儿脾性毫无自觉,虽在慕容千人小鬼大的提醒下开了窍,却并未意识到自己吸引姑娘的本领对男人同样适用。
慕容千望着花沉池离去的背影,心情无比复杂。
只因他来时恰看见花沉池转身后面色的变化,那一贯淡然的面上居然浮着一层淡淡的绯红,若是早些时辰出来,他许能骗骗自己不过夕阳映照,自己看花了眼,可眼下暮色沉沉,周遭只有昏黄的灯笼火光,他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自己说服的,只得去说服衣白雪,“哥哥这般言行太过纨绔,委实不妥。”
衣白雪眨了眨眼,被慕容千一通教训的有些犯懵,后者却仍在滔滔不绝,“灵山这般严肃古板,放在折子戏中便是规矩森森,不可妄言男女私情之地,从小受不得这方面的熏陶,见识自然短了些,哥哥你又怎可胡乱取笑,若是那沉池长老一怒之下将我等赶走,岂不是还得徒步前去京城?”
说罢,连慕容千都觉得自己方才的言论着实可笑,明明他才是弟弟,竟然教训起了身为兄长的衣白雪,更可笑的是衣白雪竟没有反驳他,而是恍若大彻大悟地一拍手掌,“难怪他方才满面通红,跟那群小姑娘似的,原是气得急了,想来我方才确实说的过了些,人家毕竟一宗长老,由不得我等取笑,虽似他这般脾性应不会计较这些,不过我还是要懂些礼数的,这便去道歉。”
慕容千被衣白雪牵着往住屋方向走去,期间偶尔会遇上些端着托盘,托盘上盖着白布的灵山弟子,他们瞧见衣白雪与慕容千,只是微微点头,便行色匆匆地往沉芷所住的院落赶去。
慕容千往那间出事的院落望了望,原本与衣白雪装人小鬼大的好心情骤然散了大半,无论他如何装成大人,孩子终归还是孩子,似命案要案永远只能交予衣白雪处理,他永远在被衣白雪保护着,虽他偶尔也会有自己的想法,却永远无法似衣白雪想的那般深远,每每听衣白雪谈及他的想法,便会觉得自己想的过于局限,久而久之便再也不敢说出口。
他恨这样的自己,明明他也很努力,却永远无法超越雪哥哥,或许真如衣白雪所说,他之一生还有许许多多的东西需要学习,无穷无尽。
二人回到屋中,花沉池却不在此处,衣白雪推测他约莫又是去了哪处凶案现场问询情况,便先将几人的卧榻铺好,又去屋外整了个小碳炉烧洗澡水,慕容千为他搬来小马扎,二人围着火炉而坐,说了些白日里当着旁人面不敢说的掏心话。
衣白雪挥动着手里的小蒲扇,将火星子烧得直冒,慕容千托着两颊,认真地望着衣白雪的侧颜,“雪哥哥,你说小千的父母,会是怎样的人呢?”
这番话从慕容千口中说出,着实吓了衣白雪一跳,他让慕容千又复述了遍,慕容千便乖乖复述,听罢,衣白雪竟是舒了一口气,“小千不是不肯离开雪哥哥么?今次怎的想明白了?”
慕容千望着衣白雪那双漆黑的眸子,昧着良心说道,“因为雪哥哥不是一直很想将小千送走吗?这些日子小千想了许多,觉得似我二人这般相处委实很不正常,别的小孩都有父母,我却只有一个哥哥......”
慕容千也不晓得自己为何会选择这般说法,大抵是想让自己彻底死心,断了继续流连的念想吧,似自己这般负累又有什么资格继续留下呢?
衣白雪添火的手顿了顿,又往炉内继续扇风,他未有去看慕容千,而是盯着炉内通红的火光,眼睛一眨不眨,“这样啊,确实......我觉得小千的父亲应当长得非常俊朗,魁梧高大,是个手握三尺青锋斩落人间宵小的大英雄,小千的母亲应当也很好看,就似你常看的折子戏里的天仙,芙蓉般出落动人,温婉清丽,是个大美人。否则又怎能生出似小千这般既漂亮又聪慧的孩子呢?”
慕容千觉得自己与衣白雪都笑得有些勉强,但是谁也没有率先卸去这副虚假面皮,慕容千想了又想,犹豫再三,还是将那段编排许久的话说了出口,“如若可以,我倒希望他二人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寻常百姓,过着不算富裕却不必风餐露宿东奔西走的日子,虽我不清楚他二人当初为何会将我丢掉,但如若他们还肯认我,想来我还是会原谅他们的,谁让我与他们体内流着相同的血呢。”
明明是从折子戏中东拼西凑的台词,真真由自己说出,却觉得心中异常难受,他不晓得衣白雪此刻会作何感想,多半会原谅自己吧,可无论如何也无法改变此刻的自己是一头白眼狼的事实。
作者有话要说:
才知道原来还有高审一说,是我孤陋寡闻了,以后一定会好好审框框词的【捂脸痛哭】
第26章 一碗面
白烟升腾,氤氲一片,衣白雪抬手去拎炉子时不慎烫着了手,他吃痛地喊了一声,将右手食指指弯含在口中,换了另一只手去取,从始至终慕容千只在一旁看着,没有迎上前去问切,他是彻底下了决心要与衣白雪分开,此刻便更加不能拖泥带水。
直到花沉池姗姗来迟,与衣白雪絮叨一堆后才后知后觉后者食指处的红肿,他将衣白雪的手放在面前好生看了许久,这才从怀中掏出一盒药膏来,“并不严重,至少不会留下疤来。”
慕容千从始至终坐在屋外,静静地看着屋内的动静,他觉得自己很是幼稚,竟会因衣白雪与花沉池亲近而吃味,他觉得自己的心绪有些难以平复,处在岌岌可危的边缘,如果继续留着衣白雪身边,他大概会因吃味、自责、自卑、愧疚等诸多情绪而崩溃。
说到底是他不想让自己与衣白雪变作断月与夜萝那般纠葛,待得眼前一切尘埃落定后,他定要去寻亲生父母学得一身本事,待得学成归来后再回到衣白雪身边,届时便能好好地同他道歉,凭此一生只为他一人挥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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