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有路人发现惊奇喊道,原本冷清的小巷一时涌来好些想要捡钱的行人。
“我看到有人从这墙后扔钱出来,或许一会儿还会扔。”荣雨眠向那些捡钱的人说道。不管这番话是否可信,拿到手的银子都会吸引这些路人抱着侥幸的心情期待更多。相信门口围着的人一时不会散去的荣雨眠下马推门走入刘宅。
如果他来晚了,或许就会见到尸体。跨入大门的荣雨眠不自觉屏住呼吸——直至见到正与向文星面对面站着的张进。
此时,张进的脸上正满是疑惑与不安,他在听闻动静回头望见门口的荣雨眠后脱口道:“荣公子,快离开。”
敞开的大门让门内之人对门外聚集的人群一览无余,荣雨眠瞧见向文星望向大门微微闪动的眼神,他庆幸着自己总算赶到及时,遂缓步走入刘宅,若无其事对劝阻他的张进解说道:“我与这位向公子是旧交,有缘遇见,自然要问候一下。”
张进没能完全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一时茫然站在原地回头瞧荣雨眠。
面对荣雨眠的突然现身及一系列变故,向文星始终神情不变地沉默旁观。他长身挺立,转头望向走近的荣雨眠,细细的端详透漏出一丝探究的意味,与此同时不紧不慢道:“几次见荣公子,荣公子都令我刮目相看。尤其今日,我们在此相遇,真是大出我的意料。”
今日此事必然暴露,无论荣雨眠与张进是生是死。换而言之,向文星也未必就此罢手。在进门之前,荣雨眠就考虑过这一风险。尤其眼下,听向文星如此说辞——若向文星认为荣雨眠的存在对太子来说有害无利,难说是否索性铤而走险。毕竟,不杀他们,后果虽不严重,却立即显现,而杀死他们,至少尚存一线希望掩盖真相。
在御影卫赶到前,危机并没有结束。
人性有恃强欺弱的倾向,越是软弱,越是容易激发杀意,为使向文星一时受迷惑,来不及想到决绝杀招,荣雨眠刻意强势冷冷道:“我曾听闻过一句话,叫做‘德胜才,谓之君子,才胜德,谓之小人。’今日拿来与向公子共勉。”
不得不说,这是昭然若揭的指斥。然而,城府如向文星,脸上却是不露一丝神色,相反,他赞同般点了点头,道:“荣公子字字珠玑,小生受教。”
这个人说起话来真教人不知道还能怎么继续骂下去——而就在此时,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不多时,马蹄声随着勒马嘶鸣骤停在大门之外。紧接着,曾凡勇领着两个人以近乎闯入的姿态现身。与此同时现身的,还有初霁。初霁跑得比曾凡勇还快,一下子就窜到荣雨眠身边。“公子,你还好吧?”他担忧地急急问道。
“我只是来会个朋友,自然没事。”荣雨眠轻描淡写回答。
初霁又继续问:“小公子没事吧?”
即便是这个男人甚至能当花魁的世界,荣雨眠也不认为自己有脸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讨论肚子里的孩子,此时对于这个问题,他简单回答了一句“初霁,你放心”,之后赶紧转移话题,“说来时间已不早,我们先打道回府吧。”
虽说方才策马疾驰并未造成严重后果,危机解除后,放松下情绪的荣雨眠终究还是感到一些不适,他正想着早些回住处缓一缓气,关于张进之事再另做筹谋,不料,他那速速打道回府的说辞,立即遭到异议。
“荣公子请留步。”
这么说的人还不是向文星,反而是曾凡勇。
5
已经无可选择的向文星在不失礼节、镇定从容的告辞后慢条斯理离开。曾凡勇带来的两名御影卫按着荣雨眠交代亲自护送张进回晟王府,初霁居然也跟着他们一同走了,将荣雨眠留下独对曾凡勇。原本荣雨眠还不明白让他留步是怎么回事,初霁走得如此痛快,他立即想到——每回能让初霁独自舍下荣雨眠的人,只有晟王赵拓明一人。
不过,能猜到自己在等赵拓明的人却猜不到所为何事,所幸,这个答案很快揭晓,他首先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正面对的人之上。
“我让初霁请御影卫救急,不想曾大人竟亲自前来,真是有劳。”荣雨眠真心道谢,他的确没想到作为御影卫副指挥使的曾凡勇会因为他的一句传话而出动。
对此,曾凡勇正容肃然道:“晟王殿下曾交代过,荣公子之言,如同晟王殿下亲口所说。荣公子有命,卑职自然在所不辞。”
荣雨眠微微意外地怔了一下。赵拓明是御影卫的指挥使,若荣雨眠的话等同御影卫指挥使,那意味着他有权号令整个御影卫。最近赵拓明的确有所姿态与动作,表现出将荣雨眠纳入自己的心腹班底,但若说给予他指挥御影卫的权力,那却是教人满意执行。荣雨眠想了想,故意试探道:“曾大人,我想要你借调一人于我,为我调查一件机密事情,此事知情者只可有我与他,不知可否?”
不成想,曾凡勇不假思索道:“卑职手下有一人擅于侦察且忠心不二,若荣公子不弃,他可暂为荣公子效犬马之劳。”
虽然暂不知所谓“此事知情者只可有我与他”是否能够做到,但曾凡勇愿意借人,这多少出乎荣雨眠意料,另一方面,他的确需要那么一个人,既然曾凡勇应下,当下也就不再客气。
“我先谢过曾大人了。”
之后,曾凡勇果然不问一句荣雨眠要那人做什么,他简单说明明日那人便会前来听荣雨眠差遣,紧接着,严肃的脸上扬起一丝微微笑意,目光远眺向从大街转角驶来的马车指出道:“晟王殿下来接荣公子回府了。”
自己都那么大的人了,还需要别人来接自己回家吗?
荣雨眠不由觉得丢人现眼……却又莫名有些甜蜜。
不多时,有着龙蟠身份象征的三驾马车在荣雨眠的身前停下。车夫下车放下凳梯躬身请荣雨眠上车。从对方掀开的车帘往内望进去,荣雨眠能见到端坐其中的赵拓明,他注意到对方面上带着寒霜之意。
在车夫的搀扶下,荣雨眠登上马车,找向老位置坐下。自认为没招惹对方的人正有些不适,疲于劳神,他心想你这是给谁看脸色,索性只作不见,上车后眼观鼻,鼻观心,径直安坐,也不理人。
这时,赵拓明却突兀开口,话题没头没脑。“奉少波自幼向名师学医,虽然半途而废,无法替人问诊下方,但他望闻问切的功夫中,算得上擅于观人气色的望。”
荣雨眠转头瞧向对方,因为不明所以也就没接话,安静听对方继续说下去。
“他第一次见你便瞧出你先天不足的气虚体质,基于半吊子的医者之心特意向我提醒过,说你必须好生休养。后来大夫给你换了方子,主要就是为了调理进补。大夫曾说,以你气血双虚,临产的时候纵能生下孩子,只怕自己……”说到此处,赵拓明顿了一下,之后另起话题,冷冷问道,“大夫需要望闻问切方能知晓你的体质,可你自己,难道还不知道?”
事实上,荣雨眠还真不知道。一如他不知,原来赵拓明是在恼他今日骑马的冒险妄为。无论对方担忧的是孩子还是他,这都足够令他真心反省。“今日我做得的确不妥,下回必当三思而行。”他轻声保证道。
闻言,赵拓明终于神色稍缓,他转头又瞧了荣雨眠片刻,最终低声询问:“眼下你可有不适?”
荣雨眠有些不适,但还没不适到犯傻承认,这时,他若无其事摇头道:“我擅于骑术,只一段路策马而行,自然无碍。”
赵拓明睨了他一眼,道:“待会儿若大夫的说辞与你不同,你说说,那大夫该当何罪?”
荣雨眠并不意外赵拓明安排了大夫,但他很意外对方这指桑骂槐的本领。
——你这分明是问我该当何罪吧?
他装腔作势答道:“我看晟王殿下拿‘大夫’没有办法,毕竟,现在又不是寒冬里的大雪天,你让‘大夫’跪哪儿去?”
赵拓明硬生生愣了一下,随即轻笑出声。“你倒擅于火上浇油,我正恼着,你还奚落于我。”
“现在又不是寒冬里的大雪天,我自然不怕。”他继续油上浇油。事实上,荣雨眠向来谨慎,可面对赵拓明,他却不自觉变得肆无忌惮。
赵拓明不得不无奈叹了一口气,过了片刻,他微微迟疑着低声问道:“你还在怨我当日的罚跪吗?”
就在不久之前,赵拓明问过类似的问题,当日荣雨眠便回答道“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赵拓明自然不至如此快忘记,只是,眼下他重提这个问题,却有另外的心事——
“大夫说你那场风寒更是伤了根本,若没有那场病……”他再次在未尽的话语中住口。
荣雨眠不得不意识到,只怕腹中这孩儿的降生,将是危机重重。
哪怕就是在这一刹那之前,荣雨眠都不敢相信自己会问出这个问题,可事到临头,他甚至不及多想,便脱口问道:“若届时只能两者择一,你会选择保大还是保小?”
赵拓明皱起眉头,微微责备道:“不要说如此晦气的话。”
对方避而不答,荣雨眠也不再追问,毕竟,他也想不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究竟有何意义,而他又想听到什么。只是,有一事他必须说与对方。“我曾几乎命丧黄泉,侥幸活下来已是偷来的得年,若有一日,能以我性命换得赵与荣一命,我死而无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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