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进慢慢扬起一个苦涩的微笑,道:“是啊,我才是我。那个从小便执迷不悟的痴人,才是我。”
荣雨眠已经能瞧出张进的决定——准确来说,张进不再是张进,而是方琦朗,或者辞镜。
“我准备去见一见荀王。”方琦朗抬头一字字说道。
方琦朗离开后,荣雨眠并未躺下休息多久,很快便又客人造访。
荣雨眠自认为耳聪目明,反应也不慢,结果,那个人站立在他床头,他才猛地意识到对方的存在。此时,初霁正在煎药,房间里只有荣雨眠一人,如果此人是杀手,除非来个包青天,或者福尔摩斯之类的侦探,不然,荣雨眠只怕自己将死不瞑目,眼睁睁看真凶逍遥法外。
所幸,那人不是杀手。
身着御影卫服装的男人站在床头,躬身揖手道:“卑职卫庄,奉曾大人之命,前来听候荣公子吩咐。”
荣雨眠并没有在床上见客的习惯,可他也不方便责怪身手太好的御影卫,这时只能暗示道:“卫侍卫下回前来大可直接从房门进入。”
卫庄疑惑地望向荣雨眠,指出道:“曾大人说荣公子需要的是密探,故此卑职特地避开了耳目。”
他说到做到,荣雨眠还没听到什么动静,卫庄忽然跃上房梁,身形消失不见。过了片刻,初霁推开房门入内。“公子,喝药了。”
荣雨眠不由忧愁,虽然这个御影卫耳朵灵敏,身手也厉害,但他总觉得对方有些一根筋,这种人适合做密探吗?
不过不管怎么说,趁着这个机会,荣雨眠披上外套起床在桌边坐下,他一边从初霁手中接过汤药,一边抬头对梁上之人道:“卫侍卫,请下来吧。”
然而,没人搭理他。
一旁听见荣雨眠唤人,初霁跟着抬头往上望去,他什么都没看到,于是,很快用怀疑对方产生幻觉的担忧目光望向自家主子。“公子,你是怕苦想偷偷泼掉汤药在骗我还是真的瞧见了什么人?”他问道。
荣雨眠又好气又好笑,道:“我若怕苦,不能支开你再泼了汤药吗?”
被提醒的初霁立即一脸坚决道:“公子不把药喝完,我是绝对不会离开的。”
的确怕苦但更重视腹中胎儿的荣雨眠不可能当真把药给泼了,眼下也就懒得向对方展示自己完全有能力偷偷泼药的本事,他端起药碗一鼓作气喝下苦药,然后把空碗递还给初霁。“我准备睡一会儿,这儿暂时不用候着。”
初霁特地检查了一下药碗,之后才放下心来。“公子,你好好休息。”说着,走出房间关上房门。
待房间终于没有旁人,卫庄再次如同凭空冒出。
荣雨眠好心提醒道:“卫侍卫,我的确有一事想要麻烦你暗中查探,但你不必在晟王府上如此隐蔽行踪。”
卫庄在一番考量后终于相信了荣雨眠说辞,他为自己之前的行为解释道:“卑职以为方才荣公子有心试探卑职是否能隐匿踪迹,因而没有现身,请恕不从之罪。”
这一说明令荣雨眠也不好说此人是死脑筋还是太机灵。不过,话说回来,荣雨眠需要调查的事并没有太大难度,他只关心对方不被太子察觉,以此说来,过于谨慎保守或者说小心的卫庄倒也适合。
“卫侍卫,”荣雨眠不再多言,沉声直入主题,“我需要你调查……”
3
休养两天后,曾经的确连久坐都觉得支撑不住的荣雨眠很快又有了些许活动的兴致。这与体力无关,实在是他受不了只能闷在房中的无所事事。另一方面,他曾听闻西医理论认为孕妇多运动只有好处,这让他为自己出门找到更多理由,于是,一番道理说服原本打死也不肯让他跨出屋子一步的初霁,他终于获得到院子走一走的机会。
来到屋外,好不容易呼吸到的新鲜空气令荣雨眠心中畅快怡然,忽略依旧有些疲软的身子,他正欲好好享受这个午后的和煦暖风,然而,还没能走两步,他就猛地顿住脚步僵立在花园小径前。
小径的另一端,赵拓明负手而立。
这个赵拓明,他永远知道怎么出现在令荣雨眠最尴尬的时刻。
事实上,荣雨眠认为自己的行为并无不妥,可面对安胎概念完全相反的赵拓明,硬生生产生自己做错事被逮个正着的错觉。
如果特地解释自己认为运动没有坏处,就好像在害怕对方似的,为此,荣雨眠决定保持沉默。然而下一刻,赵拓明不动声色走过来,荣雨眠立马改变主意——老天给他这张嘴,他就该拿来好好为自己解释。
“你也说过,眼下既不天寒,又未下雪,我能拿你怎么办?”在赵拓明走近后,荣雨眠还未开口,前者便首先问道,“你怕什么?”
从来临危不惧的人怎么可能承认如此无稽的说辞?
“我只怕听不懂晟王殿下在问什么。”
闻言,赵拓明原本有些严厉的脸色依稀泄露出一丝莫可奈何的笑意,他瞧了荣雨眠片刻,最终轻叹道:“在屋里闷了两天,出来走走也罢。”
荣雨眠即刻理也直了气也壮了。“那我可真是要感谢晟王殿下格外开恩。”他装模作样,明褒暗贬道。
从来深不可测的人这回却没能忍住,他没好气地瞪了荣雨眠一眼,随即沉下脸道:“不过我看你也走得够多该累了,大夫有过交代避免受累,所以,今日切不可再多走动。”
识时务者为俊杰,荣雨眠也不争辩,又不是说他找不到对方不在自己能好好舒展一下筋骨的机会,此刻,他转身准备回房。然而,还没能迈步,赵拓明率先阻止他。“说了今天不能再多走一步。”
已经转过身的荣雨眠回头睨向刻意刁难的人。不让我走路,你以为我不敢翻跟斗回房吗?他正腹诽,赵拓明又走近两步,直至两人近在咫尺。紧接着,荣雨眠的视野蓦地旋转,当从震惊中回过神,他发现自己正被赵拓明打横抱着。
……光天化日……成何体统……
幸好初霁不知何时已经悄悄消失,要不然,荣雨眠真快没脸见人。
赵拓明低头瞧向怀中之人,故作若无其事地开口说道:“本以为你脸皮很厚,能藏住所有表情,今日才知道,原来你也会脸红。”
如果他当真脸红,那一定是被气的。荣雨眠愤愤心道。
赵拓明终于重新露出笑意。“南国有佳人,容华若桃李。我想,你丝毫不输那位佳人,还能凭着胸口碎大石的才艺更胜一筹。”
“……你去问问大夫,怀孕的人不能受累那能受气吗?”
“想是不能,所以,你该气量大些。”
荣雨眠气量足够够大了,以至他决定不再搭理对方,而不是咬对方一口。
两人说话间,赵拓明很快将没能走出屋子多远的荣雨眠抱回屋中。来到床边,他把人轻轻放下。
料想对方前来有着正事的荣雨眠稍稍收拾起过于散漫的态度,然而,才正容端坐,赵拓明就着他的床沿坐下,令他又是一阵神游。
“我瞧你当真累了。”赵拓明端详荣雨眠脸色,在少顷评估后道,“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我并不累。”荣雨眠下意识脱口而出,他在听到自己说辞后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不希望赵拓明那么快离开,与此同时也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有多傻。
已从床边站起身的赵拓明闻言重新缓缓坐下,他转头瞥向荣雨眠,从来如藏深渊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笑意,不过,他并未正对荣雨眠的说辞发表任何看法,相反,他若无其事另起话题,问道:“张进有来向你辞行吗?”
自张进说准备去见荀王后,荣雨眠就再未见过对方,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说对方在很可能见过荀王的情况下所作出的选择。这一结果并不出乎他的意料,可他忍不住确认追问道:“张进准备离开皇城?”
赵拓明点头道:“是的,再过几日张进就要启程。”
对于这一情况,荣雨眠倒不是特别担心张进。方琦朗身世飘零、经历坎坷,到头来只是让张进见素抱朴,少私寡欲,守着最平和的心境大隐于世,故此,如今纵然是被绝残存的一丝念想,以张进骨子里的坚韧,想必迟早能求得心静如水的宁静余生。而另一方面,荀王看似寻辞镜心切,结果寻到后却无意留人,只怕一切都是做戏,他的蛰伏必然有诸多筹谋,如此心机之人,有朝一日,他或将成为比太子更强劲可怕的对手。
“在想什么?”赵拓明的声音打断荣雨眠沉思。
被如此提问的人岂可能回答说自己正在担心对方,他想了想,不动声色道:“在想你们皇室子弟果然薄情。”
“你误会我四皇兄了。四皇兄已向父皇陈情,获恩准返回封地。张进此去是与我四皇兄一同前往封地。”赵拓明说明道。
荣雨眠正意外于这一变故,赵拓明又低声续道:“你也误会我了。”
4
“你也误会我了。”
荣雨眠听着这如同自喃的低语,一时心旌摇曳,神思恍惚。而另一边,赵拓明很快以仿佛什么都未说过的语气继续正题。“四皇兄此去,散骑常侍一职又将悬空,我与二皇兄用尽心思,谁料到,到头来又重新回到起点。”他微微感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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