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以何身份赴宴?”
闻言,赵拓明眼含深意凝视向荣雨眠,低声道:“天意教你我荣辱与共,更何况区区一场荀王晚宴。”
赵拓明说得动人,实际荣雨眠明白对方想法。无论是皇子妃还是皇子侧妃,都需要皇上册封,荣雨眠平民出身,难获册封,而赵拓明正谋大业,自不可能为此事与自己父皇力争。荣雨眠能够理解对方的选择。另一方面,就他自己而言,他也难以接受册封。接受西方思想与文化的荣雨眠曾想过自己只会娶一人为妻,绝对不要姨太太,眼下,让他当别人的“姨太太”,他更不可能接受。无论心意如何,为了自由与尊严,他应该不会长留此处。故此,赵拓明不在他身上加与任何头衔对他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然而,尽管这是最好的情况,面对赵拓明的理智冷静,荣雨眠却不觉心生阴霾。
“你怎么了?”注意到荣雨眠神情有异,赵拓明关心询问。
荣雨眠回过神来,若无其事作了然状,道:“我在想,原来世上还有只需瞧一眼便可完成量身的裁缝。”
赵拓明并不意外荣雨眠的推测,他神情自若调笑着说道:“这不稀奇,我还见识过只需被瞧一眼便可猜到裁缝能耐的美人。”
荣雨眠不动声色回道:“不愧是阅美无数的晟王殿下。”
“过誉了。说到阅美,也就广月,小屏,红邻,依和,千尽,如花这几人而已。”
“你还遗漏了翠花,清梦。”
面对煞有其事报名字的赵拓明,荣雨眠没好气地指出道。
赵拓明轻笑着望向他,道:“你倒记得清楚。”
尽管这真的只是因为记性好的缘故,可若特意解释,反而越描越黑,此刻,荣雨眠只当没听到这番调侃。
一旁,赵拓明饶有兴致接着评说道:“她们这些女子除了琴技高超、歌声动人、舞姿曼妙、善解人意、温柔可人之外,其他方面都不如你。”
荣雨眠板着脸回答:“是啊,论念经、胸口碎大石的本事,我自然胜过她们。”
赵拓明故作惊奇道:“你怎知我正想这么说?”
“不然殿下还能怎么说?”
“自然还有。你的嘴也比她们厉害得多。”
荣雨眠心道你要不是皇帝的儿子,这会儿就会知道我的嘴真正有多厉害。
眼见荣雨眠不理人了,赵拓明不再打趣,他缓颜微笑道:“在我口中,她们比你好,在我心里,却截然不同。”
甜言蜜语通常都是逢场作戏,荣雨眠分不清虚情假意与真心实意,面对态度与曾经有翻天覆地之变的赵拓明,他只能姑妄听之。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可他有心养蚕,原也并不是为了披上罗绮。思绪集中回正事,他想了想,好奇问道:“荀王为何事摆宴?”
这一问题令赵拓明苦笑一下,随即提醒道:“最近我四皇兄能有什么喜事?”
散骑常侍。荣雨眠立即暗道。
赵拓明接着说下去:“原本四皇兄只是以探望父皇家人为说辞回京,而今被委任散骑常侍的差事,即表将长留皇都,重回故居安定下来,自然要宴请招待一番。”
“明日太子会到场吗?”
“理应会到。”
荣雨眠早已有心亲眼见见太子其人,如今听闻对方明日也会到场,不由精神一振,兴味盎然。赵拓明从旁观察,若有所思提醒道:“二皇兄的儿子与你年纪差不了几岁。”
荣雨眠一时未能听明白这句话。他知太子唯一的儿子今年十三岁,十三岁正是虚阳显现的岁数,很快便能确定这个孩子是否能继承大统。回到正题,不管怎么说,十三岁与十八岁差别可不小,怎么会被说成差不了几岁……他猛地反应过来赵拓明婉转曲折表达的意思:荣雨眠若与太子的儿子岁数相差不大,自然就与太子有远如父子的年龄差距。不管是否说笑,赵拓明这担忧之事都过于无稽,荣雨眠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在我口中,晟王殿下比太子优秀百倍,我从来无意多瞧太子一眼。”
对于荣雨眠的俐齿伶牙,赵拓明早习以为常,此时莞尔笑道:“在你心中,自然也是一样。”
“殿下知道得真多。”
赵拓明微微顿了顿,似乎想起什么,飞来一笔问道:“你可知我姓氏?”
幸亏荣雨眠记性好,不然还真不容易记住这个因为避讳从没人提的姓。“赵。”
“我的名字?”
“拓明。”
“原来你能念出这两个字来。”赵拓明装模作样道,“并且也未累得汗流满面、气喘吁吁,可见,念这两个字不用费太大力气吧?”
荣雨眠一直记得上回赵拓明许他直呼其名的事,只是,他纵不至于为念这两个字累得汗流满面、气喘吁吁,却终究觉得这两字重如千钧,无法轻易脱口。
“磊拓嵯峨,月明风清,这么好的名字,自要择良辰吉日启用。”半晌的沉默后,他以玩笑话隐晦表达。
赵拓明自己听懂了荣雨眠所言之意,他在安静的沉默之后,温柔微笑着缓缓道来:“也对,毕竟我们来日方长。”
2
只需看一眼便能量身的裁缝制衣也快得惊人,第二日才午时,荣雨眠的衣服便被送来。如今肚子愈发明显的人想象之中自己穿什么衣服都只会显得臃肿,不想,那套裁剪得体的锦缎长袍穿在身上,竟看出些焕然精神。
初霁知晓荣雨眠被赵拓明选作赴宴的伴侣,从晨起便兴奋地将荣雨眠按在梳妆台前,先是同他讨论梳什么法式——荣雨眠连听都没听过初霁所说的那些奇怪词汇,简直比当年初学英格兰语更生涩难懂,最终,完全是个外行的人只能任初霁为自己的头发做主。之后,初霁找来脂粉想要往他脸上涂抹。还记得“明艳动人”噩梦的荣雨眠坚决拒绝所有粉末状的东西,为此事他与初霁争论良久。
曾经日本人因为他的鬼话放弃了对自己整整一个联队的补给,荣雨眠自信天真单纯、涉世不深的初霁不是他的对手,通过一番讲道理,他令初霁放弃了为他略显苍白的肌肤稍稍润色的主意。之后,整装完毕,初霁盯着自己的作品上下打量,边瞧边感叹着评论道:“还是公子有眼光。公子不用胭脂红润肤色,这病美人的姿态更是我见犹怜。”
荣雨眠很是怀疑自己带坏了这个小鬼,导致对方眼下正狡黠使用诡计哄骗自己涂脂抹粉,但不管怎么说,他终究还是改变主意,又上了些许唇脂。
待到了时辰,赵拓明果然亲自前来接人。进屋后也不急着出门,他慢条斯理瞧了荣雨眠片刻,接着,微微一笑道:“红邻,依和她们虽然技艺超群,性格温婉,但单论外貌,你远胜过她们。”
这个人有脸说别人嘴巴厉害,自己损起人来……居然还能让人觉得挺开心的……
荣雨眠一边腹诽,一边当先往外走出去。
“时候不早,我们启辰吧。”
据说摔断腿的马夫张进仍未康复,这日赶车的依旧是晟王府上另一位往日负责内眷的车夫。这位车夫驾车的速度不快,但胜在平稳,这一路不甚颠簸,颇为顺利将荣雨眠与赵拓明送到一座府邸之前。
此处应是荀王去往封地之前的旧宅,如今修葺一新,五色焕然,虽说不上富丽堂皇,但也是雕梁画栋、亭台楼阁错落有致。
荣雨眠随赵拓明跨入大门绕过影壁,正欲细赏,宅邸的主人荀王亲自前来迎客。
“听闻我元弟妹怀上麟儿,四哥在这里恭喜五皇弟了。”荀王赵俊留应不知实情,此时说得倒有几分真心。
若非此事只会令赵拓明难堪,荣雨眠差点被“弟妹”这个称呼逗笑。反观赵拓明,却是神情不变,一脸自若着微笑回道:“同喜同喜。”
而后,赵俊留将注意力转向赵拓明身旁的荣雨眠,他好奇问道:“这位是我新弟妹?”
这回荣雨眠笑不出来了。而赵拓明则笑意更深。“这位荣雨眠,”他简单为赵俊留介绍荣雨眠的名字,接着转向荣雨眠道,“雨眠,见过我四皇兄。”
荣雨眠正欲施礼,注意到他身形的赵俊留很快抬手阻止。“荣弟妹不必多礼。”他的眼中依旧有些许疑惑不解,显然想不明白若晟王妃因怀有身孕不便赴宴,荣雨眠这情况又是怎么回事。
赵拓明也不多说,反而很快将话题转移回赵俊留的身上。趁着他们兄弟寒暄之际,荣雨眠不着痕迹打量向这位荀王。作为赵拓明的兄弟,赵俊留长相与自己五弟有几分相似,不过,他的五官更加精致,略显一丝妖娆女气。若非他已有孩儿,荣雨眠简直怀疑对方是长相柔美的虚阳之人。
——男人还是应该长得像赵拓明这样才好。荣雨眠很快得出结论。
不过,话说回来,赵俊留的性格应该颇为刚健。他曾几经起落,低伏多年,如今得志,却毫无骄矜之态,反而甚是平和。观他衣着,说是锦衣华服,但除却腰间木雕玉兔配饰,全身又质朴不修。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荣雨眠不知赵俊留是否有超世之才,只是,以他之志,看来怎么都不像愿对太子俯首称臣之人。若说他当真为了辞镜甘受挟制,荣雨眠总有些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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