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他这个人油头滑脑,好热闹不安分,但又胆小如鼠,从来不敢主动凑到阁里那帮笑眯眯吃人不吐骨头的叔爷面前。我吩咐他做事,遵循一套两人都心知肚明的章程,他才放心,这些年能伸展手脚替我掌刑。我明白他也许会趁我不注意搞些小动作,但要说背叛,他不敢。
“我不需要不听话的手下,我希望这是你最后听到这句话。”我把绳子交给手下,示意拉他上来。
“懂了,懂了!”
“回去之后立刻收拾你的烂摊子,这一个半月的经历之后再整理。”我收刀上马,唤回他头顶的鹰,向阿许报信,要她准备好交接工作,把这段时间封存的掌刑事务统统抬到我书房。
我已经没有耐心再扮演衙门的小徒弟,阁中积攒了大量事务待我处理,薛鬼客也需要尽快回到他的位置,明白他并非背叛已然足够,当务之急是叫他养好伤继续为我卖命。
我离开了县衙。
我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其他真相交由阁中收集消息的探子便足够,这一段浅尝辄止充满隐瞒的师徒缘分就此为止,青冥的消息如同过去籍籍无名的日子自此沉没在江湖中。
本该如此的。
但我未曾想到的是,他死了。
并且掀起轩然大波。
据传来的消息,救回薛鬼客那一晚,有神威军人目睹他迷晕并杀害平民,当即捉拿下狱,其中有人搜查时辨认出他的烟草是海外流传甚广的一种五石散原料,便得出吸食迷幻药精神错乱杀人的结论。消息一出,在当地受害豪绅施压下,他被判处斩首。
而斩首当天,过往游历的移花弟子认出地上的人头是同门,传信招来了他远在海外移花岛的师兄,重新调查之下,已畏罪自杀的真凶浮出水面,陷害师父证据确凿。至此,神威堡弟子连同官府草菅人命,甚至杀害一向声名远扬移花弟子之事在江湖上广为流传,移花宫人人不与神威为伍,不仅如此,其他门派也纷纷警惕神威与朝廷军权行从过密,回想起几十年前那场名为“侠以武犯禁”的屠剿。
各门派按照地界连横,各类密谋暗杀计划层出不穷,不一而足,但一点相同,那就是统统将神威堡拒之门外。
风雨欲来潮势之迅猛令人始料未及,江湖中却又人人潜移默化明谙于心,飞声阁渐渐不再止步于江湖秘闻,甚至打入朝廷。得知两方都并非一无所备,我所要接手的事更多,不能再如同过去事事了如指掌,变幻莫测的局势令我觉得焦躁,时常推测情势走向,最终莫不归于乱象。
所有人都陷入战斗的狂热中,飞声阁伫立西北边疆,树大招风,也难以抗拒为人觊觎而分崩离析的下场。
我的轻功大不如前,某次争斗中又添新伤,后来几乎站不起来了。
被仇家追杀的刀锋陷入肺腑的前一刻,往事走马灯一样回映,我似乎追溯到了。
一步错,步步错。
穷途末路end
☆、第六章
薛鬼客半边身子淹进红草滩的沼泽里。
我蹲在他面前,让人用绳子吊着他不至于完全沉没:“我告诫过你吧?出门必须带人。”
“……”他尴尬地游离视线,手从沼泽里拔出来揪掉嘴里塞着的布条,“呸,呸呸呸!”
【事有蹊跷】
我吹了声口哨,招来我的鹰,让它站在薛鬼客的头顶:“具体的事回去再盘问你,多给你在这儿冷静一晚上的自由时间。”
鹰爪锋利,他明白让那猛禽抓一晚上头皮第二天恐怕破相,忙一叠声道:“头儿等等等等!那家伙今天晚上好像要干什么大事儿,连命也懒得顾了,把我扔这儿天亮就得沉底!”
是啊,那男人不在这里,他去做什么了?
除去报复青冥,我想不出其他原因。
然而事实比我想象中多死一人的结果更糟糕,返回县衙的途中我听到西边民居的骚乱,策马赶到时只见青冥一身凌乱的白色中衣染血,十指按笛低头站在人群中央,七八个神威军士枪尖对准了他,战况一触即发。
我走近时民众的私语已经弥漫开,大致讲明了来龙去脉。
这群神威隶属北疆驻军,几人结伴连夜回家探亲,奔行途中,夜幕忽现白影翩飞,掠过片片民居消失在其中一间院中。几人对于徐海采花大盗杀人一事早有耳闻,战友之间无须商量便迅速轻功飞腾缀后,踹开房门,却见那恶贼***睡在尸体旁,尚且抱着断喉的农夫美梦正酣。
四邻纷纷惊起,仔细辨认被神威逼出屋衣冠不整的男人,却赫然发现是县衙的捕快——就算半张脸被遮住,也再没第二个青年有那样黑灰交杂的顺滑长发。
“这是我师父,我可以作证他不是凶手。”
我的声音带着内力,确保每个人的视线都从青冥转移到我身上,他也在看我,惊异于我所展现的磅礴内力。
“因为我找到了真凶落脚的地方,有东西可以证明是他蓄意陷害师父。”
我手里当然没有男人的任何东西,只不过暂时需要一个借口挽回青冥的名誉,使男人的计划受挫——他想将青冥的秘密昭布天下,想让八荒以他为耻。
神威之一怀疑道:“我们如何知你是否为了包庇他,共同伪造证据?”
“因为我才拜师不过一月,师徒情分还没有到能使我舍身为其掩盖罪责的地步,凶案也发生在这之前。这些天来我与师父同院住,能够掌握他全部行踪,县衙的所有人都能作证。而证据是否伪造,将尸体带回县衙一验便知。”
神威军依旧将信将疑,长枪维持着进攻的起手式。周围的民众不散,他们已然看出青冥就是前几日流言中那个“花白头发的年轻男子”,此时纷纷道:“空穴来风,必有蹊跷”。
我只好拿出最后的杀手锏:“而且师父师出移花宫,八荒弟子同气连枝,我们查清再审不迟。”①
“我说那笛子怎么那么眼熟……”八荒名头一向好用,闻言神威散开了,我得以走向青冥,解开外袍为他披上,他冷得发抖,佝偻身子拢紧衣物,往日高大的身形竟恰好嵌进我伸出的臂膀中。
一路上别人问什么他都不说,这令神威暂时压下的疑虑发酵,将尸体安放在停尸房后,我不得不在他们审视的目光下把他送进刑具最多的那件牢房,在四周阴凉的血腥气中意图撬开他的嘴。
一来我要站在一个不偏不倚的公正立场上才能取信于这群神威,以免他们出了这道门直截了当地用江湖路子对付人,或是干脆胸大无脑地杀掉青冥了事;二来我也的确好奇他今夜为何出现在案发现场,乃至被那男人利用几乎陷入身败名裂的境地。
他拢着我的外袍,赤脚站在冷硬的地面上,埋头活像偷肉被屠夫捉住的穷书生,只差把高大的身躯缩成一团藏进地缝里,这实在不同于平时我见惯了的那种万事如浮云的惫懒姿态,甚至在他凌乱的头发和***映衬下显得愈加狼狈。
神威忍不住了,问道:“不是你做的就把理由说出来,你为什么在那儿,知不知道人是什么时候死的?你交代清楚也方便调查,都为朝廷做事咱们算半个同襟,又是八荒弟子,不搞弯弯绕那套。”
师父嗫嚅着攥紧衣袍,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害怕,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但内功深厚如他,不该在这种地方就觉得冷。
“师父,这次不同于以往。”我的视线投向停尸房的方向,将手搭在他肩上轻轻摩挲,他抬头看着我,一瞬间瞳孔猛缩,“如果您不想等明天被衙役轮番审问,最好现在就把一切都告诉我,否则——”
他越不开口,嫌疑越大,我余光看见一个神威对墙上挂着的刑具起了兴趣,似乎正准备取下一套拶夹,打算用在谁身上可想而知。
我立刻抢在他前面拽下一节马鞭,狠击地面,发出一阵刺耳的破空声,把几人吓了一跳,那神威也收回手来,半信半疑地盯着师父,想看看我究竟怎么审讯他。
我抬高声量,凑近去用鞭柄戳他的胸膛:“如果您不说,与其被明天专负责刑求的衙役折腾死,不如先给我练练手,还是说师父就是要亲身教导我如何审讯?”
凑近了,我才嗅到熟悉却浅淡的烟味,跟农夫尸体上的草料粪肥血腥味混杂在一起着实难闻,这时又怀念起他往日点燃的浓烈烟草。
他垂头闭上眼,呼吸微微粗重些。
鞭柄滑向他攥着衣服的手,隔着鞭子我握住他的拳头——说来这还是第一次——皮肤光滑却冰凉,指节细长骨骼凸出。这是一只御笛的手,是绝不能被拶刑沾染的完美的手。
“既然准备吃鞭子,那就请您把衣服还给我,免得看它跟着一起变得破破烂烂。”
我边说边作不耐烦状掰开他的手掌,出乎意料没有受阻,但在我拉下外袍的一刹那,他忽地握住我的手腕,呐呐道:
“不要,求你。”
这种感觉是很奇妙的。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即使探查到了他不为人知的隐秘癖好,他在我心中仍宛如一轮云淡风轻甚至于牢而不破的古井,心如止水无波。面对纠缠他的某些遗憾过往,那副躯壳中也从没有“畏惧”这种情绪,好像能接纳所有刀枪剑戟而视若无物。尤其在他养好伤后,又恢复了成天懒懒散散抽烟发呆不务正业的模样,那夜借一身整肃移花服饰唤醒的旧年意气好像被他故意从记忆中抹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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