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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外生枝 (喵淼一一)


  他们?莫非他以为衙门的人仍旧在怀疑他,专门派我监视他的行踪?
  他倒想得够多。
  我背起他一步步往回走,完全陷入昏睡令他安分不少,只是那身湿气侵透了我的后背,他发尾水珠不时落进我衣领,顺着锁骨流进胸膛,蜿蜒下一路细微的痒。
  其实我大可唤来飞声阁的人把他带走,远不必如此费心劳神,我还从没像这样亲自背负什么人,今天竟为他而破例。
  并非忠于虚假的师徒之义,亦未惑于他的皮相,他再俊朗,也已年近三十,是一副成年男子的体格。平日着一身邋遢的长衫看不出什么,但终归武人筋骨强硬,猿背蜂腰,在背上沉甸甸坠手,不属于娈宠之流。
  我只是好奇,想找出许多问题的答案。
  反应最奇妙,做起来也最简单的,是触碰。
  回到县衙,命人开了伤药,我亲自为他包扎。
  他的皮肤在烛火下泛着莹莹的橙光,胸腹四肢都有或短或长的刀伤,伤口已被河水泡得泛白。温暖的被褥似乎令他恢复了些许意识,但随之而来的是高热。我指尖沾着药膏,先抚上腹部最长的口子。
  他的皮肤很热,肌肉骤然绷紧,刀口又溢出些血丝。
  这种半昏迷的状态果然令他更为坦陈,随着我手指的动作,他粗重地喘息,且放声呻吟,不知是疼痛还是欣快,沙哑的喉咙溢出连绵混乱的呓语,手脚不安分地在床上挠蹭,最终一手抓住了我的手指,急切又渴求地摩挲着。
  我听清了他的呓语——
  ……
  像一抹烟,化成一头妖,吹出的每一口气都有蛊惑魂灵的冶异力量,连这件小小的居室,都幻作猎捕人心的温床。
  但虚弱最终胜过肌肤相触的欲望,他捧着我的手渐渐停在心口处,呼吸依旧粗重,呓语却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哼声。
  右手挣脱出来,我得以为他继续疗伤。
  我又掌握了一个人的秘密,而秘密迟早迫人为我所用。
  这令我十分愉悦。
  衙门众人只知他因追案犯而受重伤,在我一番描述下,纷纷对那武功高强杀人不眨眼的白衣人退避三舍,得了青冥亲自捉拿案犯的承诺后便再也不愿探究这起奸杀案始末。于是养伤期间,只有我进出侍候他,熬药敷伤端茶送水,做足了孝顺徒弟的架势。他彻底被医嘱禁足,整日倚在床头翻看案卷,一抬眼便见我忙里忙外,又知是我出于本心找他回来,想来内心愧疚苏生,态度便逐渐松动,无聊极了会教我吹笛。
  他的烟杆早被我放回原来的位置,郎中告诫伤好前不能抽烟,起初几日他便从来没有碰过。但没忍多久,他就像小孩子一样趁我不在偷偷抽,好像伤口不愈合也无所谓,好几次我闻到一屋烟气,他还拢手装模作样地翻案册。
  “这药,我从戌时熬到现在。”我嘭一声把托盘放在桌上,打开窗户——为了保暖便于养伤,门窗紧闭,反倒封了一屋子烟雾——冷风呼一声刮进来,吹得他一哆嗦,藏在袖口里的烟杆抖落烟灰,又被他眼疾手快地从被褥上拂去。
  我看着他欲盖弥彰:“师父。”
  他多少觉得对不起我,讪讪放好烟杆,下床去拿桌上的药碗,牵扯到伤处,我分明听见他呼吸一滞。
  “这东西究竟有什么好,值得您忍痛下地取来?”我就着没燃尽的烟草抽了一口,一股辛辣的刺激味道呛满整个气道,“咳咳,师父,连环案还没破,大家都希望您尽快好起来。”
  我咳得眼中含泪,仍不住规劝,他眼中的惭愧之色便更甚,忙不迭低头应许,又把那碗冷风吹凉的药喝光,回到床上:“今天该换药了。”
  高热那晚的事在他脑中如船过水无痕,他全然忘记不为人知的癖好已在我面前暴露无遗。我拆开腰腹的绷带,他仍旧为隐藏自己的真实反应心惊胆战,腹部绷得很紧,乃至伤口周围的肌肉微微痉挛。我蘸些药油,揉开绷紧的肌肉后才继续换药。
  “这些日子麻烦你了。”重新缠好绷带,他松了一口气,“再有几日伤就好全了,剩下的药我可以自己来,那本《饮花》看得如何?”
  “是,师父,看了一半。”
  “把你看过的吹一遍。”
  “是。”
  当夜我搬回了自己的屋子,但这几日习惯半夜起来察看他是否高热复发,夜里睡得并不踏实,半梦半醒间,我听到窗外又轻又密的脚步声。
  是青冥。
  待他走出小院,我穿好外袍,隐匿身形跟上去。
  他的伤没好,也未直接运轻功,应当走不远,更明显的是,空气中有他身上惯常的烟味,像路标一样直指停尸房。
  我想起初遇那晚他从房里出来衣冠不整的样子,鼻尖似乎又弥漫开阵阵夹杂着烟草味的尸臭。
  此夜无星月,风声呼号,助我捅开停尸房的侧窗一角而毫无声息,适应室中幽暗后,我看清了他的身形。
  他跟近些天刚送进衙门的一具男尸躺在一起。
  ……
  在那具一动不动的男尸臂弯中,他浅浅呼吸着,灰黑的长发随门缝吹进去的寒风微微颤动,竟然呈现出一种静默而宁谧的平凡安定感,令人霎时想到寒夜归家望见的一盏孤灯,或是午后树影间投下的点点温暖光斑。
  我从未见过他如此【像人】的一面。
  西北的三更夜冷彻骨,停尸房更不如人住的屋子,四面漏风,我因隐匿身形不敢运功,外袍穿得严实,尚且感觉北风刺透身躯引人战栗,而他躺在地上,靠着一堵软凉的肉块,竟然那样满足。
  我以为见过他受伤那晚我已探到密匣最底,想不到他的秘密是一件九玲珑,我所窥得不过流光溢彩的神秘一面,任它轻轻滚动,便又全然崭新。
  意识到这一点,我的胸中久违涌起一阵热流。
  甚至未察觉返回时脸上一路微笑。
  直到青冥伤好,徐海再没发生奸杀案,众人都道是他重伤了凶手,使得对方收敛羽翼,我的耳边却时常回荡着那男人压抑的怒吼,总觉这是暴风雨前的平静,心头隐隐不安。
  这时,阁中探子查到了薛鬼客的行踪。
  线报只交代他趁那面具男人夜晚独自出门,在当时所处的徐海野一间棚屋中留下了求救标记,却并未探明现下如何,我命人将那处荒无人烟的棚屋看管起来,准备今晚出门一趟。
  待衙门众人歇息,我到古陶镇内一处据点取了马,带刀直奔徐海野。
  棚屋中有人起灶火的痕迹,靠着正中的梁柱,破烂的木柱底端有一圈绳索勒过的白痕,擦起毛糙木刺。我能想象到男人将他拴在这里对面吃饭的场景,依他那张吊儿郎当的破嘴,那个满胸仇恨滔天的面具男人恐怕只会让他喝水时开口,这么多天,不知憋成什么样,怪不得急着求救。
  薛鬼客这个人,武功过得去,但因为心态浮躁,总难跻身顶尖高手之列,对上那凶悍的男人,一定刀未出,气势先短一截,被人擒住不怨。但他保命的招数可随那么多年江湖混迹积沙成海,男人杀不了他,也没法随便丢下,甚至叫他参与第三次奸杀案,想来性命无虞。近些日子奸杀案销声匿迹,那他留下标记的时间,应当正巧是男人与青冥会面那天。
  我在棚屋的土墙上发现了他刻下的密语。
  男人提到下一个地方,说那是他平生最恨的人,想起最不该想起的事情之处。
  他指的是青冥。
  青冥恢复记忆的地方——
  “六年前吧,意识清醒了一点……关键时候还使出一套在徐海根本没见过的掌法打死了红草滩那边的恶盗。”
  红草滩。
  我当即放出鹰去,召集一批人赶往红草滩搜寻,准备好恶战一场。
  第五章
  薛鬼客半边身子淹进红草滩的沼泽里。
  我蹲在他面前,让人用绳子吊着他不至于完全沉没:“我告诫过你吧?出门必须带人。”
  “……”他尴尬地游离视线,手从沼泽里拔出来揪掉嘴里塞着的布条,“呸,呸呸呸!”
  【惩罚并逼问薛鬼客】
  我吹了声口哨,招来我的鹰,让它站在薛鬼客的头顶:
  “今天在这里说清楚了,再跟我回阁,我不需要不听话的手下。”
  薛鬼客的轻松表情骤然从他脸上消散。
  这句话我从没对他说过,但他跟随我这些年,不止一次目睹阁中的叛徒听完这句话的下场,想必现在已无暇顾及抓破头皮的鹰爪。
  “头儿,再也没有下次了!以后我出门一定带人!绝对不单独行动了!这是最后一次!头儿!”鹰在他头上扑扇着翅膀,锋利的勾爪拉破头皮,丝丝血线从蓬乱的头发里流下来。他紧张地抓住绳子,生怕我一扬手,仆从就割断这唯一的救命稻草。
  “为什么?”我拿过绳子,将他往上拽了拽,“让你带人行走,既能保护安全,传递消息,又能抹消背叛我的嫌疑,我记得刚分给你人手的时候你还很乐意带着出门显摆,怎么,不满足了?”
  “满足,满足!”他冷汗津津,看着我抽出刀,霎时动也不敢动,“那天只是碰巧出门…不是去调查才撞破的……头儿,有话好说,这件事跟叔爷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头儿你还不了解我嘛,哈哈哈,跟着你才有肉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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