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这一切,陆有矜沉吟:“睡吧,我带你去东边厢房。”
谢临道了声谢,径直进屋了。
翌日清晨,谢临已不见踪迹。被子并不整齐的窝在床上,能看出是花了心思的——可惜失败了。
陆有矜想笑,可是笑到了唇边,却是一僵。就这么走了么?每次都是不经意的出现,然后又不着痕迹的离去。陆有矜涌起遗憾,他还没来得及把那发簪给那少年,还没来得及再问问少年的名字,上次他是问过的可惜忘了。还没来得及问清住址,他还想把自己觉得好吃的馆子和他分享——遗憾自己想要分享,想要了解的事儿还没来得及张口,就是下一次离别了。
陆有矜没发现自己的遗憾愈来愈多,以前只遗憾他发簪的遗落,如今却又多了名字,住址,馆子……
环顾四周,发现桌案上还有一张纸,拿起一看,不禁啧啧称叹,随意挥洒的笔墨不羁中蕴含劲瘦的风骨,想不到那少年竟有如此内秀。
再定睛一看内容,顿时无语——纸上赫然写着两行诗: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乱弹琴,乱用典故……难道不知道这是李商隐写给妻子的么!不用说,只能想起这一句最脍炙人口的,陆有矜顿时否定了“内秀”这一评价,再次断定此人就是肚子里没有多少墨水的纨绔……
第21章 仲冬
翌日,谢临悄悄溜回家。
半儿守在门口张望,眼底一片儿乌青:“爷,您昨晚去哪儿了?出大事了!”
谢临轻咳一声,眼睛望着别处:“是什么……大事?”
“太子失踪了。”半儿声调不由自主提高,又神神秘秘地压低道:“这事儿瞒着人呢,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谢临心一颤,努力作出漫不经心的样子:“那么多侍卫,怎么就……失踪了,好好找找,能找到吧。”
顿了顿又嘱咐半儿道:“要是有人问起我昨晚去哪儿了,恩……你就说我去郊外骑马没来得及回来。”
半儿狐疑地看他一眼:“您这反应不对啊!您昨晚到底去哪儿了,和太子的事儿没关系吧!”
谢临抬手给他一记,正待说话。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干佩剑的人闯进门,为首的那人略张望一眼,便向谢临走来:“属下章召,在亲卫府当差,眼下有个事儿要请殿下帮忙,劳您陪我们走一趟吧。”
这话说得客气,但来人气势汹汹,大有一言不合就强制的架势。
半儿半晌才反应过来,登时横眉怒道:“你们懂不懂规矩,有什么泼天的大案子,就敢传我们家殿下问话!”
章召冷冷一勾唇角,只盯着谢临。
谢临伸手按住半儿的肩:“无妨,我就去一趟呗,你记住我说的话便好。”
还不待半儿反应,谢临就随了这行人一步一步慢慢走出去。
谢临表面不动声色,心思却飞快翻转。
自谢铎登基,亲卫府这三个字谢临也听说过,不就是止京城小儿夜哭的朝廷鹰犬们么?只是……这微妙时候来找他,八成是事情不妙,但那些人是冯闻镜的心腹,这还不到一日,败露得也忒快了些……那表哥还能逃脱么,还有冯闻镜,真不知是何情况!
谢临七七八八想着,隐约察觉马车在城东转了个弯,又走了一段,耳边的喧嚣声逐渐远去,一挑帘,仲冬的寒风登时割得他脸颊生疼。
到了亲卫府后,章召没把谢临带到干净的屋子,却引他来到半地下的狱中。
起初,谢临还乖乖跟在他身后走,他虽有些惊慌,却还是镇定——这架势摆明是要问话,那太子失踪的事儿只要他不认,就没人能拿他怎样。即便是认下了,皇上毕竟是他父亲,料想也无甚大碍……
然而走着走着,只觉眼前一片黑暗,地面又黏又潮,愈加浓重的血腥味终于迫使他停下脚步。
谢临勉强稳住心神,扶墙站住。
章召意识到他停下脚步,装作不解,一脸关怀走到他面前:“殿下还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吧?”
谢临的心剧烈地敲击着胸膛,一时竟说不出话。也不等谢临回答,章召掩住口鼻啧啧叹道:“好大的血腥味——哎,想必是方才又打死了两个人,外头都说亲卫府杀人如草不闻声,也算是实话吧。”
谢临本想冷笑一声,但在此情景下,唇角只微颤了下。
章召背着手走了几步,放缓声音:“不过陛下自然是不会为难您的,属下也只是奉旨问您几句话——来,您这边坐。”
说话间,已走到他身后,用力擒住他手臂,不由分说把他按在椅上。
谢临虽说没有顾同归那般讲究,但十几年来的宫廷生活,也养成了比旁人洁癖的性子。眼见那椅子满是血污,也只得狠狠心坐下,谁知一扶椅架,竟摸到一根软绵绵的手指。
他头皮一炸,轻叫一声,迅速从椅上跳起来。
“用得着如此吃惊?”章召睁着两个大眼,好整以暇看着谢临弹到角落:“手指算什么,胳膊腿儿,舌头耳朵……这都全着呢。”
谢临身边都是如先帝般的温和人物,长了十几年,别说零散的胳膊腿儿,连宫人被掌嘴都未见过,乍然进了这人间地狱,惊得手足冰凉,胃中翻滚。
章召满意的欣赏谢临一步步缩到角落,肩头凄惶得瑟缩不住,他知道已吓住这清秀模样的孩子了,戏谑笑道:“是属下招待不周,吓着殿下了——快说把太子送到哪里去了,告诉我,才让你走!”
听见这句话,谢临终于抬起已无血色的脸。
时值仲冬,北风带着寒意吹进京城。
陆有矜这个地地道道的北方人,却被南方的冷风吹得终于缴械投了降,他今日在官袍里穿了夹袄夹裤,还在外头套了个半袖披风——他正在爱俊俏的年纪,自然留意身边人的穿搭,稍一打扮,立刻叫人挪不动眼睛。
巷子里街上的人都在议论,说今年的冬天倒比以往更冷。
他紧紧披风走过亲卫府门前台阶,撩帘进了当值的班房,冯闻镜抬头看见他:“你昨日没来,不知这儿出了大事。”低声道:“六殿下在里头呢。”
陆有矜解披风的手一顿,了然叹道:“太子一丢,他便成罪魁祸首了。”
“都是我对不起殿下……”冯闻镜低声道:“他是信任我,才轻易中了计。”
陆有矜摇摇头:“说这些也没用,陛下……知道这事儿了吗?”
陆有矜对这位殿下只有依稀的印象:写一笔好字。不顾舆论去送沈均,竟还大胆到放了太子……这么个肆意的少年,不忍他被折腾。
“已经知道了。”冯闻镜冷笑:“这都是章家想得好计策,本想让太子折在外头,结果咱们在城门等了个空,他却在陛下面前说太子失踪全是六殿下一手策划的,还让我手下的人说什么是被人用迷药弄倒的……总之一夜之间把所有罪责都推给殿下了,他们自己倒只落个看守不严的名声。”
陆有矜皱起眉头,章家这一对儿叔侄真是既狠毒又拙劣:“陛下也信?”
“怎么说呢。”冯闻镜压低声音:“上面的心思,咱们猜不透啊,章召只是得了个减俸留任,戴罪立功的处分,章沉级都没降,却把殿下抓到这儿来了!”
陆有矜朝院里望一眼,叹道:“这是想从六殿下身上得线索了?”
冯闻镜静默半晌,北方正乱,他们想必会使出手段让谢临开口?
“我只奇怪。”陆有矜摸摸额头道:“殿下既信任你,你也说顾川在北城门接应他们,那为何殿下没有领太子去城门呢?”
“我教他骑马有一段时日,多少知道这位殿下的为人。”他攒眉苦思片刻,迟疑道:“八成是殿下认为若太子去了北边,会对陛下不利?不管怎么说,他和陛下是亲父子,怎好给父亲树敌?”
陆有矜没有搭腔,半晌摇摇头,沉吟道:“这个六殿下做事倒有些古怪。”
章召坐在桌后,盯住恍若未闻的谢临。
半晌之后,他哼了一声,又开口问道:“殿下,你把太子带哪儿去了?”
“太子?不是好好在宫里……”
“少装傻!”章召终于不再做戏,露出凶狠的狞笑,本想打雁却被雁捉了眼,他又羞又怒又急,已不顾忌身份怒道:“把你带到这儿来是有证据的!我问一句你答一句,你最好配合,要不然……您身上少个什么东西可怨不得属下了!”
这话一出来,谢临只觉嗓子像是被双大手扼住,半天才徐徐透过气,只觉全身发冷。
章召的身子往前探了几寸:“老实告诉你吧,我看到你和太子骑马离宫了,说!你把他送到哪儿回来的!”
“一个……一个很荒凉的地方,能望见几户人家。”
为什么会被他看到?难道这个计划刚开始就被撞破了?那……他为什么不在看到自己时就拦下呢……
恐惧攥住了他的心,谢临全身颤抖,他一时还无法领会章召所言背后的含义。
章召强压着气:“你再仔细想想,这可不是玩闹!”
谢临缠绕衣摆的手指微颤,半晌道:“忘记了。”
“好啊!”其实,章召已约莫晓得他们分离的地方了,但不知为何,把那几户人家翻个底朝天,也找不到太子的下落,难道太子凭空蒸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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