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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客 (慵不语)


  “南北开战,百姓受难。我便成了祸首。”谢临顿了顿,他说话的音调依旧像平日里的撒娇:“我没脸回去,只得横剑了断此生啦。”
  “我知道你也不会去北城门。”谢临挑眉道:“因为……我们虽是大多数人眼里的异客,却和彼此是同样的人。”
  顾同归久久地看着谢临。他没有把诗词中的苦难当成一行行古老的文字,而是设法去避免。他可以拐一个小弯儿了,可以利用别人的心思达成自己的心愿了。但他的心愿,是家国,是天下。是这城中一缕缕的炊烟,而不仅仅是他一人的酒足饭饱。
  他对父亲不再愧疚,他相信,他和阿临,都拥有了父亲希望他们长成的样子。
  顾同归的心情异常平静:“不去北城门也无妨。身居一室,残书数本,布衣褐被,我们二人……同在一处,就好。”
  谢临没有答话。
  顾同归开始惴惴不安:“阿临……”
  “表哥。”谢临偏过头,迟疑开口道:“如果我说我想回去,你会怎么想?”
  “回哪儿去?回得去么?”
  谢临深吸口气:“趁宫门和宣阳坊门关闭之前回去,兴许无事。”
  “笑话!”顾同归扳过谢临的身子,终于皱起眉头:“到现在你要回去?”
  谢临的目光始终停留在远方,听到顾同归的诘问,把目光收回,轻轻答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觉得这样的告别,太仓促了。”
  其实,他只是还没有准备好和父亲做一个决然的了断。
  “我明白。阿临,你不能什么都想要……”
  顾同归沉默了,他不出言阻止,而是决定暗地跟随表弟,若此事没出差池,他再去过一个人的日子。若有人借此事找谢临的麻烦,他会在第一时间现身。
  细细想了一遭,顾同归开口道:“好,你回去吧!骑上追月,准能在坊门关闭前回去。”
  顾同归说完便牵了缰绳,在前头走着。
  谢临低着头,紧紧跟随着顾同归的步子。将坠的日头把二人的身影拉长。
  表哥说自己不能什么都想要……我要的多么?谢临禁不住自问起来,他想要在乎的人都平静快乐的过日子,自己呢?找个好天气,独自一人,大江大北跑上几年,结交几个渴望醉卧山河的朋友。等到倦了,他可以策马回家,跑到家人面前讲讲路上的小事儿……这是太贪心了吧?
  走过了漫漫的丘陵,走过了田间的坡地,也走过了不知谁家生起的炊烟。一条平坦土路,渐渐展露在二人面前。顾同归知道,这就是离别了。他的心头潮起一种路行尽头的悲凉,再也鼓不起一丝力气向前走,转头看着谢临道,“我只能送你到这儿了。”
  谢临张了张嘴:“表哥……”
  顾同归摇摇头,扶着马鞍催促谢临上马:“什么也别说。你早日回去,把事情平息我才能放心……这不能耽搁,有话以后说罢,咱们相见的日子还在后头!”
  谢临翻身上了马,一咬牙,终于扬起马鞭。
  顾同归举目远望,一轮落日已是沉沉西斜,不再圆满,却依然明亮。谢临骑着马,披着万道霞光,终于渐行渐远,消失在小路之外了。
  顾同归凝然不动,听着潮涌到心间的血退回到身体的各个角落。马蹄踏起,尘土飞扬。他的眼前风尘弥漫,从此,不见天日。
  而这时残阳将落,几个山匪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观察了良久。
  山匪听不到他们的对话,却能看出他们的衣衫不俗。蠢蠢欲动的山匪正想干票大的,没曾想其中一个却倏然骑马而去,山匪不再等待,一步一步,悄悄靠近顾同归。
  顾同归久久地伫立在夕阳之下,正想举步前行——他终究放不下,以便打听谢临回去之后的状况。
  便觉脖后一痛,眼前一黑,瞬间没了意识。
  天已过戌时,城门口仍没出现太子的身影。
  章沉带着人马,尚且不敢张扬,偷偷溜到北门。
  他额上涌出大滴大滴的汗珠,太子已被谢临带出宫,后果不言而喻。
  “怎么就没人在他们出宫时跟紧了!”他狠狠地打了自己一掌,像个豹子无望地巡视,又猛地捏住冯闻镜的衣领:“说!你是不是故意漏了风声?”
  “真的不是……”冯闻镜额上也冷汗滚滚:“属下知道轻重。是您说出宫时不用跟着,免得……免得他们疑心……”
  “闭嘴!”章沉恶狠狠地打断他:“是不是叫那个谢临看出来了?要不他为何不来?年纪不大,却敢戏弄我!好,好,好!他最好别再回来!”
  众人都不敢出声,接不到太子意味着什么,已经不言自明。
  “趁皇上还不知道这个事,我们必须找到太子!”章沉眼中闪过一抹狠辣:“还愣着干什么!冯闻镜,你去亲卫府叫一行人来,再安排几个人去打听谢临回去没有!陆有矜,你们几个暂且回去,你们这几日还是“顾川的人”,别露馅了,兴许有用!”


第20章 却话巴山
  陆有矜进城后,天还未到戌时,紧绷的神经放松后他觉出饿来,遂踱着步子,准备去宣阳坊吃烤肉。
  刚走到宣阳坊,却发现坊门紧闭。几队人神情肃穆,腰中别着长剑。正呼啸而去,荡起风声和尘埃,陆有矜知晓是去搜查太子下落的,忙停住步子,让这一队人马过去。
  街边的人都像受了惊的兔子,小摊小贩们在寒风中手忙脚乱的收拾自己的摊子,准备回家避乱。满城风雨之夕,家家都在呼儿携女,一个男人牵住自己儿子的衣领往后拖动,“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光景,没眼力见儿的!还不赶快回家!”
  风把一切都刮乱了,刮散了。这是陆有矜进京之后,首次看见这个城的惊慌失措,混乱不堪。
  除了飞啸而过的那些兵士,街上也有数十个亲卫营的人,扶剑森森然的巡视过一个个店铺,里面的人面色发白,战战兢兢。陆有矜微微皱起眉,也没了胃口,摇摇头准备返家。
  西天上涌动着暗红的云彩,月亮还没有钻出来。风雨潇潇,树影摇落。将坠的霞光,还眷恋的留在人间。
  在黄昏的风中,趁着这最后的一抹光亮。陆有矜一转身,谢临闯入他的视线。
  在跌跌撞撞的人群里,他牵着马走过来,显得萧瑟又疲乏。周身的衣衫也鼓满了风,在袍角还能看见几处泥渍。
  他一个人在风里不知道走了多久。当看到紧闭的坊门之后,他的眸中现出显而易见的无措。
  陆有矜想起了自己牵马独自入城的那一日,那天正是东风徐来,水波潋滟的春天,陆有矜却觉得,那天的自己和这时的他很相似。
  陆有矜穿过人群,快步走到谢临面前:“你看!就说了我们有缘吧!”陆有矜一开口,他才察觉出自己心底竟然隐隐盼望这个少年的出现,虽然他们统共才见了三次。
  谢临一滞,目光从坊门转到陆有矜身上。半晌才露出一个很迟钝的笑,飘忽不定的道:“是……是你……你知道坊门为什么不到戌时就关了么?”
  陆有矜摇摇头:“今日不知出了什么事儿,提前把坊门关了。方才亲卫营还出来了好些人。你看这些摊贩都回家去了。你也快回家去吧!”
  谢临无措得站在那儿,牵着马,人们都回家了,他却不知道去哪儿。他开始惊慌害怕——他并没有在坊门关闭前回去,明日该怎么说?
  陆有矜看了看谢临的样子,猜出了他神思不定的原因:“是不是你家在宣阳坊中,今晚无法回家过夜了?”
  谢临望着陆有矜,张张嘴,想说什么又没说,终究迟疑着点点头。
  陆有矜爽朗一笑,觉得自己想到了最绝妙的安排:“这也不是大事!就来我家住一晚吧,我家在芦叶斜巷,你知道的,离这里并不远。”
  谢临神色变了变,抿了抿唇。半晌还是道:“算了吧……”
  陆有矜已经接过了他的缰绳,语气自然而坚决:“走吧!今天这么乱,客栈都关门了。你要是不和我回去,一时半会儿可找不到落脚之地!”
  陆有矜牵着追月走到前头,谢临垂着头跟在陆有矜身后。
  走着走着,陆有矜停住了,含笑看着谢临:“那天你在山顶可是让我刮目相看,那你现在知道怎么走能到斜巷么?”
  谢临摇摇头:“一到这小巷之中,我就不识庐山了。”
  陆有矜挑眉一笑:“我知道了,你是只会纸上谈兵的!”
  谢临挺挺胸膛道:“不!你要知道,将军总是站在高处统领全局,却不亲临现场,领兵带路的。”
  陆有矜想告诉他并不是这样,但只是含笑摇摇头——他不觉得这人自大,反而觉得这玩笑恰到好处。
  穿过一整个长巷的老树,就到了陆有矜说的斜巷。时值仲冬,路两旁只剩遒劲干削的树枝。但是不用细想,过不了几月,便都是绿枝横斜的无尽春意。
  风雨凄清的时候,这是一方静静的卧榻之地。斜巷很静,却并不冷寂。一里之外的金戈之声没有传入这里,和他们年纪相似的男孩子三三两两的坐在门前,在吃瓜子炒豆,有人膝头上摆着本《孟子》,正有一句没一句的背诵着。他们的阿婆在一旁,赶做入冬之后的夹裤。殷实的百姓既有家底,也没有丢失百姓的烟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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