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西规规矩矩的站着,心知这只是每次谈话的开场白,答:“儿子知道了。”
窗外阳光明媚,书房不朝阳,显得有些阴冷。父子两人相对而立,默默的站了一会。
“我与皇上说定,三日后,便去守西疆。”楚术说,“西疆有些叛乱,不过阵势不大,你明年加冠礼前,为父便能回来。你在家中,休再惹你母亲生气。”
“但父亲不已赋闲在家了吗?”楚西奇道。
“若不是无人可用,料想皇上也不会来找我。”楚术神情微微有些落寞,但他很快便将这一点落寞收了起来,正色道:“武将,就是要在任何时候上战场。楚家是武将世家,为国征战,理所当然。”
说这话时,楚术已经稍显老态的脸上现出一种奇异的神色,仿佛是习武多年的少年终于踏上了属于他的战场,眼中火焰炙热。
楚西凝望了他的父亲一会儿,低声道:“儿子明白了。”
楚术笑了笑,抬掌抚了抚儿子的肩膀,说:“于安睡中死在塌上,是一个将军的耻辱。马革裹尸,才是荣耀。”
一霎那,窗外一只鸽子扑扇着飞过,一点阴影在阳光中一闪而过。
楚西站直了身子:“听从父亲教诲。”
肩上一轻,楚术收手后回身朝窗边走了几步,“徐公子此次同我一同去。你同桢卿说一声,对了,千万记得厚待人家。”
楚西皱了皱眉,自徐氏父子来此,父亲就对这两人极其重视,不仅如此,还常常嘱咐他好好对待桢卿。他不明白原由。“儿子不明,为何你如此看重那两人?”
楚术转身看着一脸困惑的徐桢卿,叹了一口气,“难怪你母亲一直推迟你参政的日子,怎么连这点关窍都拎不清。徐公子,是治世之良才。而徐桢卿,乱世之才。你心思赤纯,纵有领兵之才,却不知玄谋庙算。以后带兵,身边怎可没有一个可靠的谋士。你善待他,他必能以诚心待你。”
一番话如同惊雷落海,滔天巨浪在少年的心间翻起。
这便是要我以善举来换他的忠诚了。可是我,我本来就是诚心诚意地想要对他好,我这算什么了。这样刻意地换取他的忠诚,称得上是光明磊落吗?
带着目的的善意,还称得上是善意吗?
“桢卿,迄用有成,维周之桢。”楚术没有注意到儿子平静之下的暗流,自顾说道“他父亲倒是希望他当个治世之能臣。”
“儿子告退了。”楚西硬邦邦的说,转身便走了出去。
刚走出去一步,便看到一只毛绒绒的球直往他扑来,后面紧跟着瘦弱的少年。桢卿一把抱起猫,对楚西道:“将军今天心情不错,到处跑呢。”
淡淡的笑容恰到好处的挂在嘴边。脖颈漂亮单薄的线条没入轻衫下。
楚西开口便道:“仔细你又风寒!穿这么……”刚一开口,喉咙仿佛就被扼住了。
关心的话语再也说不出来,仿佛一开口就染上了铜臭。
像鱼骨梗在喉头,楚西闭了嘴,还犹自七上八下的难受。
桢卿像没听到似的,一边亲昵的拿鼻尖蹭了蹭将军,一边轻声说:“没关系的。”
没关系的。
我又何尝不知从来没有没来由的善意,碰巧听到,只是证实而已。
母亲一直念叨的话语再次浮现在脑海里。
即使已经皱纹丛生,往昔的风韵仍然固执的留在女人的眼角眉梢。女人照着铜镜,细细的为自己抹上胭脂,喃喃的说,“桢卿,世上除了亲人是不会有人诚心对你好的。而我是你唯一的亲人。”
这句他听过千万遍的话,从过去的阴影伸出怪物般的利爪,将他向无尽的黑暗中拖去,仿佛那才是他的容身之地。
桢卿和楚西并肩走在石子路上。
阳光暖融融地落在肩上,怀中的将军在轻轻地抓着衣襟。桢卿垂着头看着将军,仿佛这是他唯一看的见的。
秋日,天气还是很好。楚术自迎娶王妃后,便没有同她分开过。夫妻十几载,分别是头一回。楚西怕母亲伤心,用过午膳后陪着聊天。
叶上珠披着披风,端坐在茶案前慢慢品着茶。手上带着只蓝田玉镯子,楚术特意寻的。她脸上并没什么忧色,只是一副恹恹的样子。
须臾,叶上珠对楚西道:“平日你不总是和徐小公子混在一起么?怎么如今总是在这里陪我。你父亲明日要出征了,你适时也陪陪你父亲。”
楚西笑道:“我若去父亲那里,他定要我来陪母亲。”
叶上珠笑得露出了两个浅浅的梨涡,摸了摸楚西的头:“叫你去你便去,我也乏了,你别在这闹得我头疼。”楚西站起身来道了声“是”,便笑着跑开了。一踏出门,楚西脸上的笑容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他烦躁地踢开一块鹅卵石,径直往书房里走去。
这几日父亲日日待在书房同徐公子谈事,也不知在谈些什么。不过是个小小的叛乱,何至于如临大敌。
远远地还没到,他就看见一道月白色的细瘦身影站在紧闭的书房门前。
那道身影即便是远远看见,也觉得仿若一道剑光,让人隐隐的生疼起来。
楚西不自觉放慢了脚步,放任自己直勾勾地盯着那道身影。
“小王爷?”桢卿转过身来,面色有些不自然。
“你耳朵真灵啊,一般人可察觉不出我来。”楚西叹了口气。一瞬间,楚西几乎能感觉桢卿神情恍惚了一下。但很快,那对琉璃色的眼珠复又带着浅浅的笑意,看着他。
一阵烦躁涌上心间。楚西对这种笑容再熟悉不过,这是他面对王爷的,面对下人的,面对随便一个萍水相逢的人的笑意。
楚西:“你在这里做什么?”
“父亲明日就要同王爷一起去西疆,我心下有些不舍。王爷在谈事,我在此等候。”
徐桢卿拢了拢身上的披风。
“怎么不派下人通报?”
“会打扰。”
这话说完,两人便陷入了沉默。
“咔”的一声,门被打开了。楚术看着他们俩,“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徐公子站在一旁,微微弯着嘴角,目光扫到桢卿时顿了顿。楚西几乎感觉桢卿一瞬间身子有些僵硬。
徐公子声音温和:“我看桢卿脸色还差着,今日天气有些凉,怎么不带着手炉。”
桢卿道:“今日日头尚好,便没在意。父亲也要多多注意身体。”
楚术微微弯腰,慈爱地摸了摸桢卿的头。“快回去添添衣物吧。”
桢卿躬了躬身,转身离去。
楚西在原地呆了几秒,转身便追了上去。一边走一边解下自己的披风递给桢卿。
徐桢卿抬眼看了看他,一言不发地转头径直往前走。
楚西跟在后面,没话找话:“感觉你同你父亲,跟生人似的。”
桢卿的身影顿了一下,说:“我只是尊敬他。”
楚西突然回想起来,这父子俩虽是一同进府,却分开住着。徐公子也不经常来看他,除了每日用膳时客气地聊几句,也没见有什么闲话家常。一层迷雾慢慢地浮上心头,楚西越想越觉得剪不清,理还乱,索性不想了,跑上去强行把披风盖到徐桢卿头上。
徐桢卿低着头,抬起两只纤细的腕子把披风拉到肩上理了理,低声说到:“多谢。”瘦削的下巴埋了一小段在狐狸毛里,眼睫下垂,掩住了眸子里复杂的情绪。
楚西有点发愣。
带着些凉意的秋风里,徐桢卿抬眼看了看他,琉璃色的眼眸含着一汪无奈的柔和,深深的悲戚藏在后面。
楚西只接收到了那点温柔,感觉心间沉沉压着的重量骤然消失了,霎时间眉开眼笑。
管他呢。
我也拿十足的忠诚回赠于他就好。
楚西终于云开见月明的这般想到。
第5章 上朝
楚术离开后,楚西就该去上朝了。按理说,他几年前就该去了。只是叶上珠担忧他搞不清官场里的各种道道,给拖了下来。如今楚术一走,他便得了个兵部侍郎的差事。
着一身紫色盘领窄袖袍,戴乌纱折角上巾,腰带以透犀为饰,白袜黑履。楚西端正的站在一边。文武官员都来齐了。
“这位想必就是小王爷了。王某久仰大名。”一个胖乎乎的老头子笑眯眯的看着他。这人穿一身有些旧的绯色官服。正是南派的王朗。楚术虽然不上朝,但是往日里举行宫宴的时候,也把正三品以上的文武官们认了个清。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王尚书就爱说笑。”
王朗呵呵一笑,不再言语。
如今的朝廷兵分三派,读书出生的士大夫们分以王朗为首的南派和以刘成为首的北派。武将们自成一派,主要是以楚术为首,和一些和秉笔太监严世高关系密切的副将之流。
严世高自从得了秉笔太监的职位,就四处送礼,客客气气的上门结识。除了从小读着死书,清高的要死的那些士大夫们,别的骨头没那么硬的大大小小的官员,已经同严世高站上了同一条船。
说来,严世高着实比皇上还要大方,礼单列的像不要钱似的。不过他本人倒是节俭的很。
楚西对严世高无甚好感,几次对楚术提及要把严副将铲除。楚术一反当日对严世高的不屑,将他训斥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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