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木达国进贡的印花绮缎及锦衾赏了几匹到孟桓府里,孟桓便命人照宋芷的体量裁了一套衣裳给他。
莲儿也被宋芷讨了回来,重新到他院子里来伺候他。
除了各国来朝,朝中还发生了一件大事。
孟桓的舅舅唆都得了军令,领兵五十万进攻占城。
唆都平占城一役从六月打到了九月,到现在也没能打下来,但增兵五十万却是有些过了。
宋芷不懂这些,孟桓因为八月廿一的事,也很少同宋芷说起朝中的事,都是听下人们闲谈说起的。
京中都传,陛下此举意不在占城,而在陈朝。
十月初一是送寒衣节,宋芷告了假回兴顺胡同祭拜父母。
回孟府不久,便听说阿合马剩下的两个儿子忽辛和秣速忽在扬州被抓,与爱赤哥阿合马一样享受了醢刑。
平章军国重事、监修国史耶律铸被擢为中书左丞相,取代了郝祯的职位。其后不久,郝嫣被捕,在通元门外被处死了。
而陈吊花却依旧杳无声迹,仿佛凭空消失了似的。世祖将孟桓、也的迷失等几人都训斥了一遍,各自罚了半个月的俸,此事便也了了。陈吊花为何能逃走,也成了未解之谜,众人只道是盗贼太奸诈的缘故。
十月初三,立冬。
初七,世祖下令于西郊举行射猎活动。
宋芷早先便答应了射猎这一天陪他一起去西郊,提前许久就开始跟孟桓学骑马,到现在马是能骑稳了,射猎只能想想,但也是极大的进步了。
这日清早,宋芷换上孟桓为他准备的便于骑射的劲装,跟孟桓一起骑着马,前往西郊。
每年十月的射猎是宫中定制,去年孟桓也叫过宋芷,被宋芷以不会骑马拒绝了。今年一起去,对宋芷来说,也是个极新奇的体验。
陛下尚还没到,已经到场的都是一些朝廷大臣王公贵族,宋芷见过的和礼霍孙便在其中。不久后,绰漫也来了,看起来兴致很高,兴冲冲地骑马过来跟孟桓打招呼。
看到一旁的宋芷,绰漫眉头一皱,一撇嘴,就把目光移开了。
“哈济尔,今日怎么把宋子兰也带来了,他会射箭吗?”
孟桓看了宋芷一眼,道:“不会,但我想带他来。”
“你的爱赤哥怎么没来?”
听到爱赤哥,绰漫立即笑开,道:“爱赤哥等会儿与陛下一起来。”
“圣上驾到!”正巧这时,听到宦官拉长了嗓子,高声叫道。
孟桓立即将宋芷从马上拉下来,两个人一起伏低身子,跪下去,以额触地。
而其他如绰漫一般的王公贵族和大臣们,也都纷纷下马,山呼万岁。
圣上的轿撵从远处缓缓靠近,随侍于其身旁的,乃是太子真金,以及南必皇后,据说有望成为继察必皇后之外的第二任正宫皇后。伯颜则垂手站立在一旁。
这是宋芷第一次看见皇帝忽必烈,因为好奇,又因为那隐没于心底的难言的恨意——就是这个人,灭了大宋,害死了他的爹娘,让他国破家亡——宋芷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想看看这个人,是怎样的凶神恶煞、三头六臂。
然而这一看之下,宋芷才发现,大元广袤国土之下的天子,也不过是个垂垂老矣的老人。
忽必烈看上去还能看出其年轻时勇武的风采,仅仅是静静坐在那里,就平白生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让人不敢直视。
孟桓常年征战沙场,身上气势凛然,常常令宋芷心惊,可如今见了忽必烈,宋芷才知晓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忽必烈如今已经六十有七,是个老人了,纵然年轻时再勇猛,此时也难免显出老太。
而他身旁的太子真金则完全不同,太子的手虽也是握过刀枪的,可浑身不自觉地透出一股儒雅的气质,令人如沐春风,气势虽强,却不如忽必烈那样迫人心神。
这是宋芷第二次见到太子,只觉得一年过去,太子看起来越发沉稳了。
而伯颜也是宋芷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看。伯颜是当年蒙元伐宋的主将,正是因为他,蒙元才在短短几年内攻破了襄樊,拿下宋的都城临安,一路将宋王朝逼至灭亡。
比起忽必烈,伯颜要年轻很多,才四十余岁,正值壮年。算起来,他当年开始伐宋时,才三十几岁,便能担任一军统帅,可谓是有勇有谋。见了他宋芷才知道,孟桓身上竟有几分伯颜的影子。
“别看了。”孟桓小心拉拉宋芷的袖子,用极低的声音说。
垂垂老矣的天子今日似乎心情很好,他扫视着自己的臣民,缓缓道:“众卿平身。”
“谢陛下!”底下一片整齐的哗啦声,大臣们都站起身。
接下来是一段极富煽动性的发言。忽必烈从当年如何建国讲到如何伐宋,直至如今,大元王朝的将士们无一不是百里挑一的勇士,宋芷明显注意到,很多年轻的贵族子弟都被皇帝的话所感动,主要是蒙古人。
在场的还有一些宋的降将,听着忽必烈所言,竟也附和着人群叫好,仿佛伐宋伐的不是他们的家国。
孟桓注意到宋芷情绪不稳,这才意识到自己带他来或许是个错误,可错误已无法挽回,只好在袖子底下悄悄捏着宋芷的手指,以示安抚。
“别冲动。”孟桓用口型对他说。
宋芷勉强露出一个笑容,示意自己没事。
可有没有事,只有自己最清楚。
皇帝讲完了自己的话,激动得脸都是通红的,太子殿下在一旁小心侍奉着,端茶倒水。
“父皇,喝口茶。”
忽必烈接过茶杯灌了一口,结束了自己的发言:“朕宣布,今年的秋猎,正式开始?”
“是!”山一般地高呼。
由于皇帝年纪大了,他今年已经不再亲自上场,而主要是看着儿孙和朝臣们在他一声令下,向密林中冲了出去。
“在这儿等我,别乱跑。”孟桓也得参加射猎,临出发之前向宋芷嘱咐。
宋芷点头。
孟桓摸了摸他的脑袋,没敢在这种情形下,做更亲密的动作,随后翻身上马,一骑绝尘。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只有一更,还有一更之后补
第66章 有狐十
孟桓离开后,宋芷便只剩下一个人在原地。
狩猎竞争十分激烈,所有人都想在其中拔得头筹,一则这是勇武的象征,蒙古人向来崇尚勇士,二则猎物多者能得到陛下的嘉赏与青睐,为自己的仕途谋一个出路。
但对于孟桓之辈,猎物多否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只要不太少,就无关紧要。
宋芷以往从未修习过骑射之术,但此刻见众人都摩拳擦掌,难免也激起了几分豪气,望着林间影影绰绰的身影,心中暗道:蒙古人马上夺天下,凭他们这份骑射之术,向来重文的宋会败在他们手里也就不足为奇了。
何况,宋芷幼年也常听父亲叹息,太后干政,天子无能,朝中竟无可用之将,那些食天家禄的酒囊饭袋一个个见了蒙古人的铁骑,都吓得屁股尿流,根本生不起反抗的心思,一味求和主退。
宋芷很清楚,这样的国家,怎么能不亡呢?
只可恨彼时他太年幼,无法在大厦将倾之时,为家国做些什么,即便无法力挽狂澜,也好过如今一味扼腕叹息,空空地憎恨着蒙古人。
“足下是宋先生?”耳畔忽地响起一个声音。
宋芷侧头一看,见着一个有些面熟的男人,一时却想不起来是谁。
“正是小人,敢问阁下是?”宋芷拱了拱手。
“小人与先生有过一面之缘的,去年在哈济尔将军的府上。”那人说。
听他这样说,宋芷这才想起来,原来来人竟是太子的贴身侍从也干不花。
太子突然派人来找自己,宋芷心下有些疑惑,便抬头往太子那边看去,却正与太子的视线对上。
太子面含浅笑,他侍奉在世祖身旁,不便离开,有事便都让下人们代劳了。
“太子有何吩咐?”宋芷问也干不花。今年元正节那日,宋芷在独树将军旁被太子的人追得四处乱蹿,一不小心蹿到了孟桓怀里,因此宋芷到现在还对太子心存警惕。
也干不花笑了笑,道:“太子只是有些好奇罢了,没想到宋先生还会骑射之术?”
“不不,”宋芷连连摆手,“只是刚好能骑得稳马罢了,骑射之术我是一窍不通的,今日来,也只是见见世面,开开眼界。”
也干不花了然地点点头,普通汉人哪里有马?更遑论骑射之术了。
不论宋芷如何警惕,也干不花都像真是来和他闲谈的,一直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儿,说说现在打中了山羊的是哪家哪家的公子。
也干不花既没有问孟桓的事情,也没有问前段时间陈吊花的事情,除了那些闲聊,只问了问宋芷在孟府的近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