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芷又有些发烧,前几日的烧才退,又烧起来了,脸上有不正常的红晕,嘴唇发白,眼底有些青黑色。
孟桓冷冷地看着他,这几天没见到人,气慢慢消了些,可一见到人,这人还叫他将军,孟桓的气又上来了,也没叫他起来。
可到底怎么处置宋芷,孟桓却没想好。
像萨兰那样杀掉,是下不了手的,像朵儿失那样赶出去,也……不太舍得。
可平白放过他,又确实是生气。
见宋芷跪得吃力,孟桓冷哼一声,一拂袖,在一旁椅子上坐下,问:
“你可知道,萨兰是怎么死的么?”
宋芷惨白着摇摇头:“请将军明示。”
孟桓道:“当初我跟随太子的安排,筹谋着阿合马的事宜。萨兰的父亲只是一个小小知事,却投靠了阿合马,萨兰为了她的父亲,选择背叛我,出卖了我的消息。”
“当然,她并没有成功,就被我发现了。”
“然后我处决了她。”
孟桓垂眸,看着宋芷:“我原本很信任你。”
没想到你却背叛了我。
宋芷说:“将军若想杀了我,随时可以动手,宋芷甘心受死。”
孟桓手指在案上敲了敲,冷笑:
“甘心受死?哪有那么简单的事。”
“我问你,你可知错了?”
宋芷低下头,救陈吊花,他是绝不后悔的。
见人不答话,孟桓只觉得胸中的火气又有隐隐上来的趋势。
“哑巴了?”
“孟将军,”宋芷哑声说,“我……不该不对不起你,可救陈将军,我是不后悔的。即便再来一次,我也还是会救。”
“啪”的一声,孟桓忿然拂袖,将案上的茶杯等全部摔在了地上,碎了一地。有一片瓷片飞起来,擦着宋芷眼角飞过去,宋芷的眼角顿时出现一道血痕,红得刺目的血液流下来,像一道血泪。
孟桓气得胸膛起伏,指着宋芷:“你去救?你拿什么救?”
“宋子兰,你以为你有滔天的本事,能在大都禁军的手底下,能在参知大人和太子殿下的眼皮子底下,把人救走吗?”
“你是有三头六臂,还是神仙下凡?”
“我告诉你,宋子兰,”孟桓寒声道,“陈吊花逃不了,只要她还在大都一天,她就逃不了,我迟早会抓到她。”
宋芷擦了擦眼角的血,有点挡住他视线了,说:“孟将军神武过人,自然想抓谁就抓谁。”
孟桓冷声道:“既然知道,你就不该不听我的话,半夜跑出去。”
“你如此行事,将我置于何地?”
宋芷抬起头来,看向孟桓,道歉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他没脸让孟桓原谅他。
于是只是跪在那里,一语不发。
孟桓最讨厌他这样不声不响,像块石头一样。
“我再问你,你是何时跟他们的人接上的头的?”
“廿一日下午。”宋芷回答。
“在那之前,我没有接触过他们的任何人。”
“那天下午,你进了我的书房,翻了我的东西,是想找什么?”
“想找有没有陈将军的人的消息……”
“做什么?”
宋芷抿唇:“我……我去了庄子之后,发现我一个人救不了她……就想……”
“找同伙?”
宋芷难堪地垂下眸,点点头。
孟桓轻轻笑了一下,声音又凉又低:“看起来,你的胆子比我想的还要大,一个人就敢琢磨劫囚的事。”
“继续说下去。”
“我没在您的书房里发现任何东西,因为时间紧迫,就直接出去了,没想到刚好碰上他们。”
宋芷把跟副将等人的接触事无巨细,全部说与了孟桓。
宋芷低着头,孟桓能看到他的后颈上,确实有一块青紫的痕迹,那副将下手还不轻。
“与虎谋皮,你就不怕他们杀了你?”
宋芷一心想救陈吊花,觉得自己跟副将目的一致,倒没想过这一茬儿。
孟桓一看便知道,宋芷天真得根本没想过这个,讽道:“你以为他们会像我一样,如此在意你的生死么?”
宋芷低下头,弱弱地辩解:“……将军她,不会的。”
“你跟她见过几面,就敢说她不会?”
“你还是觉得你没错么?”孟桓问。
“将军,”宋芷说,“我对不起您,但是再来一次,我也还是会救陈将军,这个答案,永不会变。”
“所以在你心里,救她比我更重要?”
宋芷眼睫一动,眼泪顺着眼眶滑下来。
“如果有一日,将军身陷险境,宋芷也会不顾性命去救您。”
“我救陈将军,是因为我是宋人。救您,是因为我是宋子兰。”
“说得好听。”孟桓根本不信他的话,“你那天夜里,不是还举着刀冲上来,想杀我么?”
“我没有想杀您……”宋芷说。
“行了。”孟桓不想再听他解释了,宋芷实在太会讨他的喜欢,再多说几句,他就狠不下心了。
“孟将军……”宋芷突然开口。
孟桓拿眼睛看着他。
“莲儿她……”
孟桓皱眉:“你都自顾不暇了,还有心情管别人?”
宋芷咬唇:“那天的事是我一意孤行,跟莲儿没关系,我不希望她因为我受拖累。”
孟桓道:“她不听我的命令,擅自让你出门,本就该罚,你不必为她求情,还是想想你自己,该如何是好吧。”
宋芷跪久了,只觉得腿都酸了,膝盖也疼,加上发烧,头也晕,险些跪不住。
“这些日子,你就不要出门了,好好在屋里待着,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踏出这道门半步。”
孟桓说完,站起身离开了。
孟桓走后不久,裴雅却来了。
来给宋芷看病。
裴雅看到宋芷没几天又发烧了,他是不知道这些天具体发生了什么,只听了些风声,但看情形,宋芷似乎犯了什么错。
于是裴雅一边给宋芷处理伤口,一边跟他絮絮叨叨地说话。
“将军每年生辰都不能好好过,今年又发生了这样的事。”
“将军对先生是绝对有心的,若有什么做得不妥的,先生稍待一下,不要惹将军生气,否则吃苦头的是你自己。”
裴雅在切除他已经坏死的肌肉,宋芷疼得满脑门儿的冷汗,细微地抽着气,突然注意到裴雅说孟桓刚满二十。
记得不久前莲儿还说孟桓不满二十来着。
“少爷满二十了?”宋芷有气无力地问。
裴雅睨了宋芷一眼:“可不是嘛,你不知道?”
宋芷痛得厉害,喘了几口气,才有力气继续问:“什么时候的事?”
裴雅:“廿一日。”
“将军的生辰,是八月廿一。”
“廿三是天寿节,自从将军领了职务起,每年廿一,他都忙得脚不沾地,再没有好好过过一个生辰了。”
“廿一?”宋芷一怔,廿一不就是他们营救陈吊花的那天吗?
那天是孟桓的生辰?为何从没人跟他提过?
宋芷出神地想着这些,所以他在孟桓生辰那天,送了他这样一份“大礼”?
“嘶……”裴雅手上一动作,宋芷顿时疼得回了神。
宋芷身上主要有三道伤口,一是左肩,一是后背,一是左臂。
裴雅给宋芷处理好了伤口之后,用绷带绑好,便出去了。
“好好休息,养好伤,再想别的。”
也没问宋芷是怎么受的伤。
这几日宋芷因为有心事,加上伤口疼,一直睡不好,裴雅走后没多久,宋芷就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听到有人叫他。
“先生,喝药了。”
宋芷睁开眼,还以为是莲儿,然而一抬头,却是一个陌生的婢女。
“莲儿呢?”宋芷问。
婢女道:“莲儿被调走了,日后就由锦明来服饰先生。”
宋芷正想问为什么,突然明白过来,想来是自己跑出去,莲儿没把他拦下,孟桓才这样处置的。
“先生,喝药吧。”锦明道。
宋芷看了那药碗一眼,一看就很苦,皱了眉,还没有蜜饯儿。
“放那儿吧,我等会儿自己喝。”
“是。”锦明应道。
放下药碗后,锦明就退了出去。
宋芷有些担心莲儿,不知道孟桓会不会为难她。
他端起药碗,稍微尝了一点,顿时脸皱成一团。
太苦了。
宋芷把碗放下,算了,等会儿再喝吧。
然后宋芷就睡着了。
伤口在疼,依旧睡得很不安慰,消炎药没喝,宋芷的浑身都烫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