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失望,害怕,悲伤,不可置信,种种情绪一齐涌上心头,教孟桓一时间都分不清,自己该以何种神色来面对眼前的人。
而宋芷还闭上眼,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
孟桓太阳穴一跳一跳的。
“你……”他从喉咙间挤出一个音节。
那声音炸响在耳畔,让宋芷的心微微抽了一下。
他认出来了。
趁着孟桓不留神,宋芷从地下捡起一把刀,正打算自裁,便被孟桓一掌砍在手腕上,手腕一痛,立即肿了起来,刀也无力地落下去。
正巧这时,副将带着陈吊花破门而出。
孟桓一个激灵,下令道:“给我追,决不能让她逃了。抓不了活的,就就地格杀!”
“是!”守卫们鱼贯而出。
一个转眼,书房里就只剩下了孟桓和宋芷两个人。
孟桓回过头,用森冷的目光盯着宋芷,冷笑:
“好,好得很呐宋子兰……你可真是让我大吃一惊。”
宋芷的身体因为紧张和恐惧而微微发颤,他不敢看孟桓的眼睛,“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头埋得很低。
“少爷,我……”
孟桓冷冷盯着宋芷,却突然笑了一下,笑得宋芷毛骨悚然,想要捡把刀一死了之,却发现手腕被孟桓打得根本使不上力气,连刀也拿不动了。
“想死?”孟桓冷眼看着他,唇边带着渗人的笑,“在我面前,你没有寻死的机会。”
孟桓捏起他的下巴,强迫宋芷抬起头来。
宋芷却不敢看他。
“看着我!”孟桓低吼。
宋芷身子一颤,怯怯地抬起眼,对上孟桓的目光。
孟桓眼里有诸多情绪,幽深得像寒潭一般,沉冷浓郁,让人不敢直视。
“告诉我,你是怎么跟他们接上头的?什么时候成了他们的人?我竟一点察觉都没有?”孟桓的语气低而凉,像蛇吐着信子。
宋芷的眼泪刷地一下流下来,说:“我不是他们的人。”
“不是他们的人?”孟桓好像听到了什么荒谬的笑话,“你以为我会信你的话?不是他们的人,你拿着刀跟他们出生入死,利用我的信任套情报,转头就告诉了他们?”
“对不起……少爷。”
孟桓手上的力气很大,几乎要将宋芷的下巴捏碎,“对不起?你也知道你对不起我?”
宋芷眨了眨眼,眼泪无意识地往下落。
“现在知道哭,博取同情了?”孟桓冷笑了一下,“宋子兰,你胆子很大……我还真是看错了你。”
孟桓低语,语气让宋芷不寒而栗:“刚才冲过来是想做什么?杀我?”
宋芷满脸都是泪,摇头否认道:
“不是……”
“不是?”孟桓问,“那是想做什么?”
宋芷不说话,总不能说,冲上去让孟桓杀了他吧。
“不说话了?”孟桓又道,“如果我没来,你是不是就跟着陈吊花走了,嗯?”
宋芷咬着唇,当然不会。
他从没想过要跟陈吊花走,从没想过要离开孟府,却也没想过,要如何再去面对孟桓。
“少爷,”宋芷闭上眼,“您若是生气,就杀了我,我绝无怨言。”
“你以为我不敢?”孟桓陡然被他激怒了,掐着宋芷的脖子,“还是说,你认为我会舍不得,所以有恃无恐?”
宋芷的脸很快因为缺氧而憋得通红,额头上青筋爆起,却丝毫没有反抗,看样子是真打算就这么死在孟桓手里。
宋芷基本上满身都是血,让孟桓辨不清哪些是他的,哪些不是他的,眼看宋芷已经濒临窒息,瞳孔有些失焦了,孟桓才猛然松开手。
宋芷无力地倒在地上,剧烈地咳嗽起来。
孟桓从一旁一个身量较小的士兵尸体上,扒下一套衣服,丢到宋芷身边,冷冷道:“换上。”
宋芷不解其意,也不敢违抗,乖乖脱了自己的外衣,换上那套铠甲。
孟桓这才发现,宋芷果然是受了伤的,里衣上也有血,看起来是从里头渗出来的,只是不知道伤得有多重,因此讽道:
“真是感天动地。你一介文弱书生,也敢拿着刀与人厮杀,你对宋的一片拳拳爱国之心,真令我感动。”
铠甲很重,宋芷的伤有些吃不消,然而沾了血后却看不清他惨白的脸,宋芷闻言眼睫颤了颤,没有回答,依旧在孟桓面前跪下,伏在地上,低声道:“请少爷责罚。”
“责罚?”孟桓轻声反问,“责罚能把陈吊花抓回来么?”
这么久没有抓回陈吊花,想必她已经逃远了。
“少爷……”
“住嘴!别叫我少爷!”孟桓道,“我生平最恨的,就是背叛我的人。”
“我……”宋芷的声音有些哽咽,垂下眸,“……您把我交出去吧,我自己做的事,愿意自己承担。”
陈吊花逃了,孟桓首当其冲,定然会被处罚。
“你承担?”孟桓讽道,“你凭什么承担,你以为你谁?把你交出去,我还得加一个御下不严的罪名。”
宋芷咬着唇:“对不起。”
孟桓冷笑了一下,道:“给我滚起来,跟我出去解决后面的事。”
“从现在起,你若是胆敢再脱离我的视线,我就立即要了你的命,你看我是舍得还是舍不得。”
宋芷吃力地从地上站起来,铠甲压在他的伤口上,让血不断往外渗透。
“是。”
其实后面已经没有许多事了,陈吊花的同谋刘十三被抓住,余党不足为惧,陈吊花的亲信也死伤殆尽,俘虏了少许,只有副将带着陈吊花逃了。
孟桓只出面跟也的迷失一起,稍稍善了后,又下了全城搜捕陈吊花的命令,就带着自己的亲信,回了孟府。
孟桓坐在马车里,宋芷跟着孟桓其他亲卫一起,走在马车后面。
有人不认识宋芷,上来搭话,宋芷也不搭理。
回到孟府,已是丑时。
孟桓暂时没空处理宋芷,便命和郎撒把他送回去,吩咐了两名侍卫看住了门,自去忙去了。
宋芷身上有好几道伤口,且都比较深,没有处理,莲儿也被守卫拦在了门外,无法进去,只能干着急。
宋芷脱了铠甲,用清水稍微洗了一下身上的血迹,换上干净的衣物,就躺到了床上。
疼。
不只是身上的伤口疼,心里更是一抽一抽地疼。
宋芷几乎不敢去想孟桓,可孟桓认出他时那一瞬间的眼神,却不断在脑海里浮现。
孟桓一定很生气,对他很失望吧。自己不仅欺骗了他,还利用了他。
他会如何处置他?
他放走了陈吊花,孟桓会怎样被处罚?……以他的身份,顶多是斥责一番,小惩一下,不会太严重吧?
宋芷脑子里想着这些事情,越想越清醒,一夜没睡。
天亮后,来了个不认识的大夫,替宋芷处理伤口,十六日夜孟桓在他身上留下的印记,至今已消了大半,但仍有少许,没有完全消掉。
宋芷不知道孟桓有没有借此羞辱他的意思,可无论孟桓有没有,宋芷都只好受着,解开衣服,在大夫诡异又惊诧的注视下,低声道:“劳烦大夫了。”
大夫倒也没说什么,专心致志地替宋芷处理伤口。大夫手法粗糙,宋芷疼得直冒白汗,好容易处理完伤口,大夫丢下一些上药,道:“日后自己换。”便离开了。
今天是廿二日,明日便是天寿节。
世祖于廿三日辰时抵达健德门,孟桓作为留守大臣,也去健德门迎接。
廿四日,大都一片热闹,陛下在宫中设诈马宴,宴请百官,百官皆着质孙服,上殿恭贺陛下圣诞。
而宋芷则一直被软禁在屋里,门口的侍卫得了孟桓的命令,不允许他踏出半步,每日三餐都有专人送进来,莲儿也被调走了。
大夫自廿二日来过一次后,果真没再来了。
除了一日三餐,宋芷就像被遗忘了似的。
之后又过了一日,到廿六日,孟桓才抽出空来,时隔几日,第一次走到宋芷的门口。
第62章 有狐六
这几日宋芷自己擦药,到底是十分不便,因此伤口并没有愈合的迹象,反倒有些发炎了,很疼,头有些晕。
宋芷迷迷糊糊地听到门口有人行礼:“见过少爷。”
随即是孟桓的声音,问:“他这几天如何?”
侍卫回答:“很安分,除了用饭时,门没开过。”
孟桓未置可否,推门进去。
宋芷已经摸索着起了身,见孟桓进来,便强撑着下地,向孟桓行了跪礼。只这几个动作,就费了宋芷老大的力气。
孟桓不让他叫少爷,宋芷便规规矩矩地叫了声:“孟将军。”声音又低又哑,虚弱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