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桓闻声顿住脚,回头看去。
只见一个三十余岁的俊雅男人,正提着衣摆,快步向自己走来,嘴里还在急呼,“大人留步。”
此人竟是赵孟頫,字子昂,乃是从江南征辟而来的南宋遗臣,宋□□赵匡胤十一世孙,秦王赵德芳嫡派子孙,正宗宋廷皇室血统,近来深得陛下宠信。
他拟的设立尚书省的诏书,引得陛下龙颜大悦,得了极高的赞赏。
“赵大人,何事如此焦急?”孟桓顿住脚,向赵孟頫行了个礼。
忽都虎几人见赵孟頫有话要说,便先走一步。
赵孟頫礼数周到,先回了礼,见忽都虎几人走远了,才问:“赵某想向大人打听打听宋子兰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注:⑴赵子昂即赵孟頫,大家知道吧,我就不多解释了,赵孟頫来打个酱油,未免有损大文豪形象,不会多写,免得他的粉来找我233333
⑵也速不花叛乱是在1288年,也就是至元二十五年,两年后,这里提前了。
这是昨晚的更新,今晚还有一更的
第124章 君子偕老六
听得宋子兰三个字,孟桓反射性的警惕起来,眼睛微眯,轻声反问:“赵大人怎会对区区一个平民百姓感兴趣?”
赵孟頫神色有些为难,四下看了一眼,道:“孟大人,此处人多眼杂,借一步说话。”
事关宋芷,孟桓没有不去的道理,当下两个人便一前一后,向宫外走去,寻了处僻静私密的茶楼,要了个包间,靠窗坐了。
赵孟頫身为皇帝跟前新晋的红人,竟然亲自为孟桓斟茶。孟桓却不想跟他磨磨唧唧的,大马金刀地坐着,开门见山:“赵大人,孟桓一介粗人,你若有话,不妨直说。”
赵孟頫也不是婆婆妈妈的人,见孟桓爽快,并不再绕弯子,问:“孟大人,赵某想请问一下,贵府的宋子兰,可是名芷?”
孟桓不耐的神色倏然变了,他记起,宋芷的爹爹原也是宋廷大员,因主战被贬,才做了铜陵小小一知县,赵孟頫的身世是全大都都知道的,赵宋皇室嫡系子孙,曾经这样尊贵的身份,说不准真与宋芷有过交集。
本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孟桓却突然想到了救宋芷的法子,他们文人的事,就让他们文人去处理,将宋芷从麦里吉台摘出去。
因此孟桓挑了眉,问:“赵大人如何知晓?”
“果真是?”听得孟桓的话,赵孟頫原本还惴惴不安的心,忽地被惊喜充满,他没料到,他竟真能再遇到宋芷。
孟桓抿唇,点了一下头。
赵孟頫又问:“不知他家里如今还有何许人也?他爹爹可叫宋修文?”赵孟頫连珠炮似地问了许多问题,都是来证明宋芷身份的。
孟桓听着,心里也有了数,一一作答后,孟桓问:“敢问赵大人是何时与子兰相识的?”
发现赵孟頫是敌非友,孟桓的态度亦有了转变。
赵孟頫却注意到孟桓对宋芷的称呼,“子兰”,亲昵又自然。
“这就说来话长了。”赵孟頫说,“子兰出生时,才这么大,”赵孟頫比划了一下,“我还抱过他呢。”
原来,宋修文原是户部侍郎,兢兢业业,为国为民,鞠躬尽瘁,赵孟頫的爹爹赵与告与他关系匪浅。
宋芷出生时,宋修文一家还住在临安,那年赵孟頫十岁,宋芷还没有表字,赵孟頫就“阿芷,阿芷”地叫他。
宋芷幼年时,与赵孟頫是时常见面的,关系比较亲厚,虽因年龄问题,玩不上到一块儿,赵孟頫倒也愿意偶尔哄哄这个弟弟,教他写几个字。宋芷刚开始习字时,赵孟頫的书法尚还稚嫩,当起小夫子来,却有模有样。
后来,宋芷一家被迫离开临安时,宋修文先提前给宋芷取好了表字,叫子兰。
赵与告对宋修文的被贬深表痛心,却无能为力。而赵孟頫也从小没了一个成日追着他叫赵七哥的跟屁虫。
后来,蒙军攻破了襄樊,大军直逼临安,整个大宋就乱了起来,通信受到极大的阻碍,偶尔赵与告还能收到几封从铜陵来的书信,日子久了,战事吃紧,书信就再难过来。
赵孟頫因此断了与宋家的联系。
后来,他听说宋修文战死,死前把妻儿送了出去,这些年便不知所踪了。赵孟頫一度以为孤儿寡母都在战火中不幸丧生了,没想到今日竟忽地听到了宋子兰的名字。
听了赵孟頫的话,孟桓许久没有言语,赵孟頫以为他不信,便道:“如今我也不是什么王子皇孙了,只是一介平民,有幸被陛下赏识,才得以听到子兰的消息,孟大人便满足我一个心愿吧。”
实际上,孟桓却想的是,原来他的子兰,也曾是名门贵胄,锦衣玉食,能与皇室子孙称兄道弟的。
如今却落魄至此,因为受他的牵连而锒铛入狱,衣食无着。
“孟大人?”见孟桓没有反应,赵孟頫叫了他一声。
孟桓猛然回神:“怎么?”
赵孟頫:“赵某想问问,子兰如今是什么情况,陛下方才说的是什么?”
孟桓遂捡重要的,大略说了说。
赵孟頫听了,叹了一声,苦笑道:“子兰可真与他的父亲一模一样,脾气又倔又硬,非要撞得头破血流才好。”
“唉!”他长叹一声。
孟桓唇角带着苦涩的笑:“我也曾数次提醒过他,可他从来不听,偏要一意孤行。”
“此次受我连累,东窗事发……”
这话说得微妙,赵孟頫新入官场,对目前大都的局势不大了解,不解道:“此话怎讲?”
孟桓却不便对赵孟頫讲,赵孟頫也不追问,只是两人谈了这半晌,赵孟頫却慢慢觉出些不寻常的意味来。
孟桓对宋芷的事,事无巨细,都如此了解,甚至还能为宋芷隐瞒这样大的事,不说上报,如今事发,也没有半分责怪的意思,实在不能不叫赵孟頫多想。
但这种事,问起来太唐突,赵孟頫旁敲侧击地问:“不知子兰如今家住何处,可有妻室?我想去拜访拜访。”
算起来,宋芷今年已满廿三岁,早该有妻室子女了。
十分寻常的询问,孟桓却捏起精美的细瓷杯,抿了一口茶,才回道:“子兰尚不曾娶妻,一直住在孟府里。”
哦,赵孟頫心里有了数。
男风不是稀罕物事,赵孟頫没有大惊小怪,了解了宋芷的事后,赵孟頫明白这事儿不能由孟桓来解决,孟桓并不好出面。
再加上,他如今涉嫌与谋反的也速不花私通,身份尴尬。
“子兰之事,赵某会竭尽全力,”赵孟頫把话放在这儿,“但赵某却不敢保证,能将子兰救出来。”
这正是孟桓想求他却又不好开口的,不是放不下面子,是他与赵孟頫不熟,不好贸然相求。
谢过了赵孟頫,孟桓打算起身回府,他还记得,皇帝陛下禁了他的足呢。
临别前,赵孟頫说想去见见宋芷,孟桓却苦笑,这事儿他做不了主,要么大都路总管府放人进去,要么陛下发话,寻常人轻易不能进去探视的。
赵孟頫只好先暂时作罢,提出想看看宋芷从前写的诗文。
这个没问题。
隔天,赵孟頫亲自去了孟府一趟,讨要诗稿。一番看下来,赵孟頫却看出了名堂。
所谓罪证里的那几首诗,根本不是宋芷的手笔。那几首诗与宋芷其他诗风格迥异,一眼就能看出不是一个人写的。
这下赵孟頫也不懂了,既然不是宋芷作的,宋芷为何要认罪?
过了些日子,赵孟頫拿了一大笔银子去总管府打点,才得以顺利进了大牢,见到宋芷。
赵孟頫已经全然认不出宋芷来了。
一是两人已有十几年未见,分别时宋芷又太小,如今全不是孩提时的模样了。
二是宋芷在牢里吃不饱穿不暖,瘦拖了形,蓬头垢面,实在难看出当年那个一身贵气的小少爷模样了。
让领路的狱卒打开门,赵孟頫拿了几两银子让他走开,这才抬步向牢房里走进去。
宋芷也不知是睡着了没有,半躺在稻草堆里,囚服在他瘦削的身体上显得很宽松,露出的一节手腕细细的,瘦骨嶙峋。
散落的发遮住他的眼睛,下巴上有青色的胡茬。
眼前的人气息平稳却微弱,仿佛已经离死亡不远。
宋芷这个样子,让赵孟頫不由得想起自己爹爹逝世时的模样。
赵孟頫前些年就听闻了文天祥被处死的消息,如今再看到这样心如死灰的宋芷,不由得悲从中来,鼻子一酸,低低唤道:“子兰!”
宋芷似是听到了,动了动脑袋,却没有坐起来。
“子兰,你看看,我是谁?”
陌生的声音让宋芷提不起兴趣,语气里的真情却让宋芷动容,他终于转过头来,借着天窗里微茫的光,看向赵孟頫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