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满脑子当真只有她,半点也不考虑下若你出了事,我怎么办么?”
宋芷眼神游离着,他本意当然是想着,孟桓有绰漫,还会有其他更多姬妾,但他知道,说出来孟桓又要恼,索性不说。
孟桓叹了口气,扣着宋芷的后脑勺,低头便要吻他,然而这吻才贴上宋芷的唇,身后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声音错杂,听起来不是一个人。孟桓眼神倏然凌厉起来。
宋芷也慌了,猛然推开他。
“快走!”宋芷低声急促地说。
孟桓下来时,从天窗上垂了一条绳索下来,然而此时孟桓正想拽着绳索离开时,才发现那绳索忽地被割断了。
里应外合,瓮中捉鳖。
孟桓无路可逃。
这是一场阴谋,一场想致孟桓于死地的阴谋。
孟桓心念急转,忽地怀疑起来,下手如此之快,如此之狠,对方真的是冲着他来的吗?
“有人劫囚!”
“快!别让他逃了!”
狱卒们举着火把,惊慌失措,火急火燎地往里赶,囚犯被劫走了,他们这些人都吃不了兜着走。
宋芷手心里都是汗,孟桓紧紧握着他的手,把他护在身后。
“别怕。”他说。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夜闯大牢,意图劫囚?”来人是一个低沉平缓的声音,不疾不徐,一听便是在官场上混迹多年的老油条,沉得住气。
孟桓原没打算劫囚,但此人这样一说,却让他如何也解释不清了。
孟桓捏了捏宋芷的手心,低声道:“待会儿你只说自己不知情,别的什么也别说。”
嘈杂的脚步声终于慢慢静下来,狱卒们人手一个火把,虎视眈眈地守在门口,跃动的橘红色火焰,照亮他们每一个人的脸。
冷漠,充满的敌意与仇视。
同样也照亮为首的人的脸。
那人正是大都路总管府的都总管,祖上是金人,姓耶律。
耶律总管本是纯臣,这是人所周知的事情,从不参与党争,怎么会竟会掺和到这里?
瞬间,孟桓便有了答案。
显然,幕后之人的意思,是想直接把这事捅到陛下那里去,把它从党争变为对宋芷和他的单方面惩罚。
若是党争,陛下会更多地考虑到平衡各派系的力量,所谓帝王心术,不外如是。
可若是由纯臣检举此事,兴致就完全不一样了。
冷汗倏地从额头上掉下来。
孟桓明白,自己已然输了,脸背后是谁都尚未看清,就输得一败涂地。那人把他看得太清楚,对他太过了解,知道他对宋芷的一片赤心。
那必然是极亲近的人……
“咦?”耶律总管借着火光和月色,瞧见了监牢里两个人的容貌。
一个穿着囚服,显然是囚犯,另一个……耶律眨了眨眼睛,仔细看了又看,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耶律喜将差点脱口而出的名字咽下去,沉下脸,冷声喝问,“大胆贼子,竟敢私闯大牢,会见囚犯,简直胆大包天!”
劫囚忽地变成了私见囚犯,孟桓有些意外,不知道耶律喜为何维护他。
“来人,还不把这贼子给我拿下!”
“是!”一声齐刷刷的高呼,一溜整齐的士兵鱼贯而入。
孟桓并未抵抗,束手就擒,任这些狱卒将他铐了个结实。
“少爷……”宋芷却急了。
“嘘。”孟桓竖起食指,“别出声。”
“闭嘴!”抓到了这险些让他们吃板子的大胆小贼,狱卒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怒火攻心,眼看二人还要私相授受,当即一脚踹在孟桓腿弯。
孟桓哪儿能被他一脚踹倒,步子抖都没抖一下,依旧平稳。
“来人,把这意图不轨的囚犯押出去,本官要连夜提审!”
“是,大人!”
“出来!”有狱卒拽住宋芷手腕上的锁链,拉着他便往外走,“动作快点,别磨蹭!”
宋芷被他拽得踉踉跄跄,艰难地跟着往外走。
“你们谁敢动他一根汗毛,”孟桓的侧脸在火光的照耀下,忽明忽暗,下颌的线条锋利而坚硬,“我要你们的命。”
即使落了下风,孟桓也还是那个孟桓。
狱卒当即被激怒了,正想动手打他,被耶律喜叫了停。
“都废话什么,赶紧地把人带走,分开关押,本官挨个儿审!”
那狱卒不甘不愿地收回手,瞪了孟桓一眼。
孟桓被带走了。
宋芷也被关押在一个阴暗的审讯室里,他被迫跪下,脚腕和手腕的锁链沉重冰冷,膝盖跪在阴冷潮湿又坚硬的地面上,也疼,这是老毛病了。
他面前是一张黑木的案子,上面放着一些公文之类,案子后摆了张椅子。
耶律喜似乎先去审孟桓了,派了几个人盯着宋芷。
本可以好好睡个觉的狱卒们,被迫大晚上起来,装了一肚子气,这下总有出气的口了。
让宋芷跪着不说,还一脚踹在他胸口上,骂道:“宋子兰是吧?才刚进来第一天就这么不安分,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宋芷被这一脚踹得心口闷闷地疼,好半晌没能发出声音,他知道这些人只是拿他出气,打一顿就好了。
于是咬了牙忍着,不吭声,不求饶,不说话。
宋芷越是忍,这些人就越来劲儿,非要他求饶不可。
宋芷只是蜷着身子,护着头,听着沉闷的拳脚声,一下一下落到他身上。
不疼吗?
疼的。
但宋芷想,比起他的亲人所经受,比起文丞相、陈吊花等所经受的,他这又算什么呢。
一直为自己感到可耻的宋芷,终于于这疼痛屈辱中,莫名感到了一丝宽慰。纵然他知道,连这丝宽慰,也是可耻的。
几人打了半晌,见宋芷只是不说话,也没了兴致,怏怏地找了把椅子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问话。
耶律喜说了要亲自审,因此宋芷也没理他们说的话,闭了眼睛假寐。
耶律喜是在寅时才来的,不知与孟桓说了什么,他的神色很难看,负着手,脸拉得老长,眼角的皱纹似乎都更深了一些。
耶律喜踱步到案子后边,坐下,一拍桌面,喝道:“罪人宋子兰,还不快如实回答,与你私会的是谁,为何而来,你们又意欲何为?”
宋芷的脑袋被狱卒按到地下,磕出了血,声音也是低低的。
“回大人的话,少爷他……”
“……是来问话的。”
宋芷想尽量给孟桓找个好借口,不把他拖到这泥水里来。
这与预想的答案不一样,耶律喜有些意外,打量了宋芷几眼。
“问话?问什么话,这是大牢,不是他家的私宅!”
“回大人的话,”宋芷的声音慢而坚定,“家父原是宋时一名小小县令,品阶不高,也是一任父母官,当年蒙军攻下了大宋,爹爹守城战死,娘亲亦死于蒙古人之手。”
“多年以来,宋芷对蒙元政权,恨之入骨。”
“故此,才会写那些诗作,来缅怀我宋时的风华。”
“但宋芷一人做事一人当,此事与少爷毫无干系,他也从不知情,少爷今夜来,也只是痛心于我竟欺瞒他这么久,并无他意。”
第123章 君子偕老五
宋芷几句话,把自己从家底开始卖了个干净,直接给自己判了死刑,同时再把孟桓摘得干干净净。
宋芷恨孟桓吗?
想来是恨的。
恨他独断专横,不顾自己的意愿,强行将自己留下,这几年孟桓给予他的,在宠爱之外的伤害又少了吗?
但宋芷到底不希望孟桓受自己的牵连。
耶律喜乌沉沉的眸子盯着宋芷,好半晌没有说话。这两人口供对不上。
孟桓坚决声称,对宋芷的指控都是污蔑,是阴谋,证据都是伪造的。
宋芷却坦坦荡荡认了罪。
耶律喜为官多年,倒没见过这样的案子。
联想着那封莫名其妙出现在自己案头,没有落款的书信,只有一句“有人要劫囚,劫宋子兰”的没头没尾的话。
不是没怀疑过来人的居心,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即便是深夜,耶律喜也带了人来查看情况。
没想到真被他抓到了人。
这不是个好兆头。这意味着他被人利用了,在不知不觉间成了党争的枪。
“你所言,可属实?”良久,耶律喜沉声问,“若有半句虚假,便别怪本官不客气了。”
“宋芷所言,句句属实。”宋芷说。
耶律喜手指在黑檀木的桌面上敲了敲,悠悠道:“可你说的,与你家少爷说的,可不一样啊。”
“你们俩到底谁在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