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知道齐明秀会拿盲眼一事笑话他!
文无隅扯弯嘴角,把眼罩一掀,说,“那便叫明秀公子你瞧个新鲜吧。”
齐明秀和齐玦,皆是神情一滞,
但见那只眼珠浑然充盈着雾霭般白茫,已全是个毫无生气的死物嵌在眼眶里。
齐明秀撇开眼,顿时咽了声。
齐玦心料此人便是齐明秀郁结所在,单看长相,三庭五眼也算出众,却不至于惊艳冠绝,倒因为黑发披垂,稍微低头便半遮住脸,给人一种疏离冷淡的感觉。
此下大方展示那只残眼,似笑非笑的表情玩味十足,愈显阴傲。
再看先找茬的齐明秀,努嘴窃笑一声,不咸不淡一句,“活该…”
齐玦顿觉尴尬,又是初次见面,他更一时择不出什么词来表示惋惜之意。
渊澄稍侧了身,伸手将他抬着眼罩的手拿开,又将眼罩翻下整了整位置,半开玩笑道,“要不换个真丝金绣的吧?”
这话是护着齐明秀,自以为聪明转移他的注意力呢,文无隅斜眼过去,倏忽嘴畔一勾,“好主意,就绣一只眼睛,能以假乱真才好。”
言罢也不管渊澄甚么表情,自顾抬开脚步,赏观街边摊位上小玩意。
渊澄面上抿着笑,心下早已冷了脸,看眼文无隅的后背,转问齐玦,“你们特意过来迎我的?”
齐明秀寻着空隙便走到渊澄身边,挨得极紧,生怕文无隅回头占去位置。
另一边齐玦隔三步远并走,回说道,“王爷信上虽只言大致何日抵达,我估摸着今日该到,明秀又急于见到你,便来碰碰运气。鸿运楼已设下酒宴,给王爷接风洗尘。”
渊澄微侧头,眼神从文无隅身上淡淡掠过,“你我私下还是以名字相称吧。我不便住总兵府,潭州你熟,我听你安排。”
齐玦一顿之后点头应好。
齐明秀接了话去,“不如就住原上屋吧,离总兵府近,平日也没人来往。”
见渊澄讶然,齐玦解释道,“总兵府十里外的平江原有处独屋,只有牧羊老翁独居,膝下唯一女,已远嫁多年,上月老翁过世,我便从她女儿手里买下了那屋,重加修缮一遍。明秀平日无事爱去那儿寻猎,偶尔也会就地过一夜。只不过王爷要住些日子,怕是怠慢了…”
此行哪得余闲游山玩水,只要安全、行事方便也就行了,渊澄正要开口应承,齐明秀跃前一步边看着他边后退走,“渊澄才不会在意这些,自己人有什么怠慢不怠慢的。”
渊澄微微颔首。
忽见前头文无隅许是被新奇玩物吸引,正站定了探眼瞧,再几步齐明秀即将撞上他。
渊澄忙伸手拉齐明秀,这一拉却不知是力道过大还是怎的,齐明秀竟是一趔趄撞进他怀里。
文无隅恰好鬼使神差地回头,瞧见了这一幕。
第85章
文无隅正看见摊架上摆着的手串,色纯白而富有光泽,周圈晕彩质地细腻,他欲前倾细看,余光瞥见人影压来,便侧头瞧了眼,见是另三人,目光也不作停留,拾起手串问卖家,“老板,这个多少价钱?”
小贩立马舞手蹈足殷勤猛夸,“公子好眼光,这手串可是选自上上好的砗磲贝,您看这颜色这质地,搁哪都是鹤立鸡群!您仔细瞧瞧…它还能辟邪定惊,延年益寿哩!”
文无隅一听还有辟邪定惊的好处,顺口便道,“那可有缘了,吾最近被小鬼缠上,正需要辟邪保身。”
“可不嘛,缘分呐!”小贩急忙附和。
三人已在摊前站定,齐明秀一脸鄙夷望别处。
文无隅将手串戴上,意犹未尽赏玩几轮才看向渊澄,“爷,付钱吧。”
“多少?”渊澄问。
“五两纹银。”小贩谄笑,比出一只手掌。
渊澄微见局促,转目张望身后,眉心一抽眼神锁在齐玦身上,他一向不带钱出门,票子银子都在连齐手里,可四下哪见连齐人影。
齐玦神会,当即从腰间摸出几颗碎银递给小贩。
小贩连连哈腰点头双手接过,人走远还在喊谢。
文无隅得了辟邪宝贝,双手交握背后走得神清气爽,砗磲手串衬得他半截手腕的肤色越发皙白,边还有意无意地拨弄串珠,串珠碰撞的声音在喧闹的集市里几不可闻,却在齐明秀脑中有如凯歌高奏,直恨得牙根痒。
洗尘宴也徒剩郁郁寡欢。
直到入住原上屋。
整个屋子皆是木头搭建,和王府的香阁差不多大,又分中间厅堂,相对的两间寝室尤显小。其中稍大些的是齐明秀曾住的一间。说大也大不了哪里,一张双人床便占了大半。而另一间更小的可怜,只一张单人床,多两个人挤屋里,转个身就脚踩脚。
齐明秀一路记着恨,逮着机会抢先一步指分房间,“你住那。”
文无隅径直推门一瞧,说寒碜确实有点,可人在屋檐下,岂有不低头之理,便捺下二话。
渊澄也凑过去,只一眼登时拧眉看向齐玦,要回绝这番好意另择住处,齐明秀全心留意着这边,立马拖住渊澄胳膊往另一房间去,“这儿不仅僻静方便议事,风景也好,不远处还有片湖呢。”
渊澄仍是皱眉蹙眼,显然未被说服,那厢齐玦很是窘迫,暗自后悔先前顺了齐明秀的提议,想王爷不比他和明秀,虽然处境艰难履冰临渊,可素日饮食起居都由底下人伺候,养尊处优惯了,这等简陋的屋舍想必见也未曾见过,更勿说住在这儿。
于是走近前去,另提一意,“二十里外有处云来客栈,多是南来北往的客商临时歇脚,你看要不往那儿去吧。”
齐明秀垂手耍脾气,“太远了!”
齐玦笑道,“快马也不过一刻钟。”
文无隅却是既来之则安之,已自顾坐堂中八仙桌旁捶腿,眼也不抬慢悠悠道,“又非久住,折腾那许多还不如换床新的衾被来。”
齐明秀哧了一声斜嘴笑他,“大热天的要什么衾被,光床板才凉快呢。”
文无隅本无心与他争辩,可见他一再不依不饶,便拿话怼回他,“总得拿方草席吧,明秀公子如此刻薄岂是待客之道?”
齐明秀睁圆了眼瞪他,那眼神能吃人,好似下一瞬便要对他施加拳脚。
文无隅不屑地撇开眼,量他也不敢现在就扑上来揍他。心中更觉得可笑,千方百计想将王爷留住于此,他推波助澜一把,那糊涂人居然如此好赖不分,将来做得一国之君么。
一旁渊澄渐渐拉下脸,起初由着齐明秀胡闹本想着让他一时是一时,可眼见是要变本加厉,终于是恼了,狠狠闭下眼粗声一叹,迈一步将二人隔开,“就住这儿吧。”
齐明秀立马如春风拂柳招展开,“一会儿我回去叫冯伯来,这屋后有间小厨房…”
“不必麻烦,”渊澄打断他,走到门口望见连齐赶着马车姗姗来迟,“余下的事让连齐去做就好。”
齐明秀只能咽声吞气,不敢多言。齐玦就只剩默默叹息。
可怜连齐被侍卫拦下搜查马车询问数番,耽搁些许时间,兜兜转转才找到此地。
未及一刻歇息,又领了主子吩咐马不停蹄赶车进城。
残旧的八仙桌,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渊澄心里兜着此行最为重要的事,眼下得闲,无暇再顾脏不脏体不体面这些琐碎,唤了二人同坐,直截了当问道,
“我要的善隐之士可已妥当?”
此言一出三人皆怔,两道警惕的目光投向文无隅,在坐唯他是个外人。
文无隅心里清明,便要起身回避。
渊澄按住他将离桌的手,对二人道,“无妨,他是前御史文大人之子。”
见二人更疑异,渊澄又接道,“此事容后,总之他与我等同道就是。”
齐明秀于是抿嘴不语,齐玦便回,“统共一百人,训练有素,只等王爷下令。”
渊澄点头,“这十队人和我一起回京。下月九月初九重阳节,照例皇帝前往岱山祭祖,百官随行,届时这一百人分批进城,稍后你带连齐与他们见一见,连齐会安排他们的落脚之处,后续行动也将由连齐传我命令。”
齐明秀好奇问道,“ 一百个人能做什么用?”
“起事前牵制京城各处守卫,意在扰乱城中戒防秩序,制造兵临城下的假象。”渊澄成竹在胸,“你则随我一道进殿,早朝之时便是宫变之日。”
齐玦和齐明秀相视一眼,“王爷与明秀只身进宫,宫中甲士林立,怕到时候皇帝一声令下,拿住你二人该当如何?”
渊澄笑道,“你远驻江南道,许多事我不便知会你,现下一并告诉你罢,钟氏当政时,刑部侍郎曲阳关,就是现任刑部尚书曲同音的父亲,和现今临近京城的一干州府总兵私交甚厚,当年都是为求自保请降调职,曲老爷子更是早早辞去官位,但数年来也不曾闲着,一旦事起,只要他一封书信,即便走漏风声,朝廷急诏传到他们手中定会被拦下。”
渊澄说到这顿了一下,见齐玦一脸的不解,便知他疑惑什么,遂道,
“这是防患之策。取我当取,不费一兵一卒才是上上之计。倘若群起而攻,边防驻军席卷而至,我等身陷重围,拼死血战亦无必胜的把握。百万雄兵固然好,但铁蹄之下必踏血,江山未定,四海先乱,贻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