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申陡然惊觉,目光在几人身上流转,最后绝望地垂下眼,
“是…是皇上。”
再仰起脸时眼中一片灰茫,“皇上命下官盗取血诏,告发文大人谋反。其实文大人隐居江南后一直谨慎小心,与朝中官员也断绝了来往。诬陷文大人买凶刺杀宰相,也是皇上命下官所为。”
曲同音和徐靖云两人不约而同看向渊澄,文大人一门无辜被杀,助纣为虐之人近在眼前。
渊澄面不改色,“他如何知道血诏在文大人手中?”
刘申惨淡笑道,“听说是宫中一个痴呆老人总念叨前朝,传到了皇上那儿,就被逼问出不知真假的血诏一事,谁知竟是真的。”说完他长长哀叹一口气,浮现出些许良心未泯的懊悔之色。
“还记得完整的诏文吗?”渊澄仍旧一脸冷漠。
“下官偷出血诏之后便交给接应的人,未曾看过一眼,”刘申颓跪地上,哀求道,“下官不敢有所欺瞒,求王爷救下官一命!”
渊澄揉揉眉心,思量对策。
徐靖云忽然出声,“刘大人真的不认识赫平章?”
刘申摇摇头。
徐靖云疑惑,看向曲同音,“难道赫平章单纯只是行窃?那刺客也不是文家的人,为何挟持刘大人?”
曲同音对此人刮目相看,调侃道,“徐大人果真尽忠职守,听闻如此震惊之事居然不震惊,仍关心案子。”
徐靖云顿觉无措,表情发窘,“我…我是想,和文家有关的话,定是冲王爷去的,皇宫戒备重重,相对而言王府比较容易混进去。”
曲同音一愣,拍拍他肩膀,笑道,“错怪你了。”
渊澄扫去一眼,“现在在场各位都是一条船上的,谁泄露半句,我们都得死,刘大人这事推给赫平章,案子继续查。”
末了他又看紧刘申,厉色道,“都交代完了?”
刘申惶恐地缩起手脚,连连摇头,而后突然呆滞一下,“还有…皇上似乎怀疑前朝皇子还活着,送给王爷的小倌里有几个是受命进王府的。”
渊澄斜瞥一眼曲同音,曲同音随即冷笑一声,“这又是从何而来的讹传,看来王爷还得当心莫须有的罪名。”
刘申忙辩解,“下官亲耳所闻,岂敢妄言加害王爷!”
渊澄狠狠吐出一口浊气,感觉那张可怜的脸更加让他厌恶,他扯了下文无隅衣袖,一言不发得往洞口走去。
日暮途远,飞鸟归巢。
旷野荒草丛丛,马蹄缓缓踏行。
好长一段时间,只有耳旁簇簇风声
“无隅。”
文无隅呆了呆,王爷竟不唤他文公子了。
“无隅在。”文无隅回了下头,只见挨坐身后的王爷目视前方,双眸如深潭,因为暗含太多反而空洞无物。
“你说,为了自保,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错了吗?”
文无隅低低跟道,“自保没有错。皇上借王爷之手杀文大人也是为了自保,只不过史书是胜者的赞歌,而非弱者的冤屈,成王败寇漫相呼,直笔何人纵董狐,就看最终谁能把错变成对。”
渊澄一时心潮汹涌。
当年在血诏上署名的人,何尝不是自保。太尉一手遮天,即便生死度外,高呼杀贼,下场不外乎一个死字。
包括文大人,包括他的父亲。
就算那时未曾听信歪曲的事实,凭皇帝一句话,他能做的依然只有唯命是从。
不止为自己,更为大齐江山的复辟,为潜身缩首二十载的前朝遗孤。
错就错在,他不该一怒之下将文家灭门。
许是王爷默不作声显得有些无助,文无隅又开口安慰道,
“天地初开之时,何来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是非善恶都是人性的演变,若一开始,是为非,非为是,那么王爷讲的明知故犯就是理所当然了。”
渊澄闻言呵呵发笑,“难为你颠倒黑白来安慰我。”
文无隅笑道,“世上最难测是人心,王爷自保何错之有。”
渊澄深深呼吸,凉气入心让他觉得舒畅。
好一会儿才听他悠悠说道,
“我杀了很多不该死的人,当然不怕有人找我报仇,王府不安全,未免连累你,我想最好是放你走。”他低下头看了眼,虽然看不见文无隅的表情,
“可我又舍不得。”
文无隅扭脖子回头,
渊澄蓦地轻笑,“然而我又担心你也是其中一个想杀我的。”
文无隅一脸的忠诚,“王爷,吾断不会伤王爷分毫,更加不会谋王爷性命,王爷大恩铭感于心。”
这个角度他的脖子扭曲又要稍稍仰头,看着很累,渊澄伸手将他脑袋掰正,
“我对你有什么大恩,你可真够假的。”
“钱啊,算一算吾自到王府,可花了不少钱。”
“是吗,那你说的,当真?”
“当真。”
第23章
先有官银被盗,再有京兆尹被掳,官家颜面扫一地,赫平章无视国法屡次与朝廷作对,皇帝大怒,下令彻查并责令一月内抓捕归案。
大理寺。
三台通宵达旦商议对策。直到第三天才各回其府。
徐靖云负责从江湖着手,调查赫平章行迹,领命便退。
渊澄正准备回府,却被曲同音叫住。两夜未眠,二人脸上倦色浓重。
曲同音一再深思,才说道,“渊澄,文家真是被你……”
“不仅文家,血诏上署名之人都是我所杀。”
曲同音怔怔,“多少人?”
渊澄想了想说道,“记不清了,俱是前朝高官,家丁仆人侍卫,多不胜数。”
曲同音眉心生愠,恼道,“为何不跟我们商量?你可权衡过其中利害?”
渊澄淡然一笑,“我除了听他的话别无选择。你和老爷子知道的越少越好,若不然怕是和他们一般下场。”
“可此事一旦东窗事发,所有罪责都将归咎于你!”
“反过来看,这也能让他有所忌惮。”
渊澄揉了揉发涩的眼睛,通宵两夜,眼底熬出了红血丝。
曲同音默然一会儿,低低轻叹,“当年之事老爷子知道的不多,原来血诏上……那可都是拥护前朝的忠臣,将来复兴大齐……唉,不智啊。”
渊澄扯了下嘴角,“这些事就别和老爷子提了,让他安享晚年吧。皇上已是日薄西山,三个皇子难成大器,如法炮制也好,以其之道还施其身也罢,我们只要待时而动即可”
曲同音拧眉欲言又止,反复看他几眼最终无话。
连齐匆匆走进内堂来,“王爷,府里出了点事。”
渊澄心里一紧,忙问,“什么事?”
连齐回道,“文公子和那五人掐架,下人们不敢拦。”
渊澄和曲同音相视一眼,忽地都嗤笑开,
“可真有趣儿,那位文公子如此不羁,到底是何来头?”
渊澄拂袖,笑意难掩,“管他什么来头,回见。”
打王爷生辰那日,文公子翻身成了人上人,养伤期间不见任何颐指气使的征兆,伤好之后也无甚变化,只是花了点‘小钱’。
王爷不在的这两天,文公子晨起便出府,打点新购置的酒楼,大大整改了一番,菜价下调得更接近平民,改的酒楼名也越发俗气,叫点翠楼,美其名曰与文武曲的幽兰气质珠联璧合。
许是忙两天累坏了,蹬鼻子上脸的本性也便露出来,当夜召唤齐一意要留在王府的五个小倌,训骂,把人骂得狗血淋头。自然那些粗鄙之言皆出自小厮文曲之口。
第二日仍不放过,一大早又唤五人伺候。
俗话说得好,人急烧香,狗急蓦墙,何况大家都是青楼出身,何分贵贱。
因此二对五,七个人便扭打成一团。
渊澄回到府。
斗殴结束的七人跪成一排,蓬头散发,衣衫褴褛,脸上遍布指甲痕,各种色度的血印可谓惨极美哉。
相较之下,主仆二人没吃亏,伤势差距不大,胳膊腿脚尚完好。这未免有些奇怪,‘行凶’手法纯粹是泼妇打架,难道五人当中没一个是混进王府刺杀他的哪家仇人。要么刻意隐藏武功,要么便是皇帝安插进来的人仅仅只是监视他,身怀武功更易暴露。
宠爱等于无底线的护短,反正有这么个胆敢欺上的理由,渊澄脸一黑发狠话,将五人通通杖责五十,丢出王府听天由命。
五十杖下去,不当场毙命也离死不远。
哪料挽着金拂尘的文公子,伤疤还在淌血便忘了疼,开口向王爷求情。
最后王爷准了他的提议,将五人打发往点翠楼干扫地洗碗的粗活。
三日不见,却文无隅五颜六色的惨样迎接,让渊澄不快。
于是沐浴泡澡的时候,某君险些被淹死在澡盆底。
快活之后渊澄更乏了,靠在木桶上昏昏欲睡。
文无隅则裹着湿哒哒一层衣裳跪在地上替他捏肩捶背。
温水冒淡雾,渊澄闭着眼享受极,许久忽然问道,
“你故意寻他们麻烦,又为何求情?”
文无隅一顿,继续使劲按摩,“吾想的是赶出府便了,没必要见血,而且,无法确定哪个是真正想谋害王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