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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裘 (千世千景)


“在的。因忖着拿些银钱,好使人托话,如今正翻箱倒柜呢!”
王进听罢,心中更是悲痛,险些也红了眼眶。那何子疏与他一同长大,纵是跑马放鹰的损友,却也情同手足。如今他遭逢大难,家中又无依靠,就连托人传话的银钱也要四处搜罗,可知那何家近年来也是外强中干,不复当初。
而那王大公子如此一想,便又生出几分胆寒意味,暗道那琵琶伎往日让他忖度用度,俭省节制,竟是思虑到了极处。若无玉山在此间辖制,只怕万贯家财也是随手漫掷,攒不下一文半钱,若真有甚么不测风云,且不知又该如何。
那琵琶伎见王进怔怔然不语,又忖他向来心软,遂道:
“伯飞,你且稳住了,有甚么难处,我与你一道来解。便是你我解不得,也自有能解的人。使钱也好,说情也罢,都不过见招拆招。”
他话音刚落,小雀便手提着两个朱漆食盒跑进门来,因见满座气氛凝重,掌不住问:
“公子,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
玉山头也不抬的回说:“小雀,我与王大公子,骤然有些急事要办,怕是吃不上了。去问问环儿,你们两个随意用了罢!”
小雀闻言,忖着此处不宜多问,忙不迭应下了,提着食盒便又出了门。
玉山因见她走远,站起身来,扣好那紫貂裘,又替王进细细整了衣襟冠带。便带着怀琴,骑上那匹灰斑玉骢,与王大公子一同往何府去了。
如今且说那何府内已是乱作一团。何远母亲叶氏听闻押送大理寺,登时骇得晕厥过去。一干丫头小厮,进进出出,灌参汤,掐人中,方救了过来。
岂料那叶夫人甫一睁眼,便是哭,捶胸顿足道:
“我的儿,为娘的今生今世才得你这么一个,若有甚么三长两短,可教我怎么活!”
言罢,又是一叠声心啊肉啊的嘶喊,三个侍女好说歹说的,方将人搀住。那何敬见了,心中也悲,却到底还留着几分主见。他慌忙将自己的故友,刑部司计郎中丘纬请进府中,与了他一大箱子白银,因对他说:
“孟裁,犬子不幸犯事,还望你前去通融一二。赔多少钱,罚多少俸,那都在次要,便是拼却这顶乌纱帽,这些好功勋,也在所不惜!”言罢,又对他深深行了一礼,声泪俱下道:“只求你看在我这薄面,让人饶他一命,我也好有人捧牌送终!”
那丘纬听得眉眼也红,暗忖世事无常,炎凉未卜,也是一阵感慨。他忙将那何敬扶起,口中道一声折煞。转身命人将箱子抬了下去,又宽慰了几句,便策马往大理寺而去。
却说这厢里丘纬前脚刚走,那厢里王进与玉山后脚便策马登门。他二人因见院中人来人往,呼东喝西,锦绣珠玉,一概胡乱堆叠,便也是唏嘘不已。
那何敬见了王大公子,忙迎上去,瑟瑟道:
“家中一时忙乱,让公子见丑了。”
“哪里的话……”王进闻言连连摆手,忙向他行了一礼,口中道:
“当此际遇,伯飞定当尽力而为。”
何敬听他允诺,揩了揩眼泪,欠身将他二人往主屋里迎,正色道:
“此处不是说话地方,不如进去喝杯茶,细细详谈。”
王进听罢,略一点头,便携着玉山的手,由他领路。只见主屋门前,一双彩衣侍女推开房门,门中陈设一概俱废,只地上摆着两口铜锁大箱。箱内不是别的,唯有满满当当的金银珠玉。
那叶夫人正坐在房里,头上珠翠尽去。但纵然神色戚戚,却也住了眼泪,只哑着声,吩咐人搬来挪去。她是认得王进的,见他来访,忙站将起来,却因那动作急了,又眩晕着坐回榻上。
王进疾步上前要搀,却听那叶氏道:
“嗳,人都说表壮不如里壮。你看我这何家上下,多少大的门面,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可临了了,真到用时……连几箱金银都凑不出整!”
王进听她说话,知她心里定是不好受的,却仍是不住的劝。过了半晌,下人奉上茶来,他便端着茶,同玉山一道坐到了下首。
那何敬见状,也寻了叶氏身边的位子,缓缓坐定,开口道:
“王大公子,我横竖也是托不到人了。这才拼却一张老脸不要,来寻上你了。”
王进听他言语间自视甚低,遂道一声言重,又问:
“好端端的,作甚么要将子疏拿进大理寺去?”
何敬长叹道:“此事说到底,皆因贵妃祭礼而起。我称病在家,不卖那余国舅的面子。他便要借机编排,好让我服软。”
“岂有此理!”王进掌不住喝道,却忙被那琵琶伎拉住。
玉山向他使了个眼色,又对那何敬说:
“这话伯飞说不出口,我却是说得的。恕玉山直言,若想息事宁人,最好不过将祭礼落定,也无须这些金银珠玉。”
何敬听他说话,神色间泛起一点悲哀落寞,仿佛瞬间又苍老了十岁,他道:“这位公子的道理,老夫何尝不明白?只是这世上,有些事,不可便是不可。老夫今日退一尺,他日难保余国舅不会进一丈。若朝中众人,都忖着今日好过。那这江山社稷,又该落到何处呢?”
言罢,他摇了摇头,又高声道:
“老夫司掌礼仪三十余年,旁人都笑我,说这鸿胪寺是个迂腐地方。既是清水衙门,又是绣花枕头。但……但若礼崩乐坏,纵然千金壅户,又有何用?”
“说得好!”
话音刚落,只见那主屋门前走来两位俊秀青年,锦衣狐裘,正是秦澍、明玉。王进见了他二人也惊,掌不住问:
“你们如何来了?”
他二人向何敬、叶夫人行了一礼,又寒暄几句,便转过身来。
那明玉对王进说:
“今日,可巧听见父亲在书斋大发脾气,因而多问了两句,说是何家变故。父亲虽与何鸿胪不甚熟识,却感念他恪守礼法。更何况,子疏与我也算朋友,便差我来府上帮衬一二,也好解燃眉之急。谁料在路上又遇见了润之,到此间又遇见了你们。”
那何敬听罢,一时心中激荡,恍惚间已是老泪纵横。他忙命人上茶,又请那二人入座。而秦澍与王进、何远,俱是同生同长的,因见叶氏形容憔悴,便也宽慰了几句。
他四人在堂中,将何远入狱一事细细详说了,拼凑出了其中主使主谋,又将几个要紧人物探查摸索。玉山在锦园之中,与京城各门各户的官宦均有来往,凡是众人报上的人名,他多少都能说几句来历。
而他又最擅筹谋,不出片刻,便将那京城里大大小小的熟人一一展过。又想余敏的为人,余妃的思量,余家的境地。以及彼此渊源,亲朋故友,诸多弊病损耗,恩怨情仇。还有王进、明琅、秦孟等人在此间的作用裨益。凡此种种,竟一连算出数十条计策,上百种应对。刹那间,这浩浩皇城于他眼中,也不过是人情脉络,利益来往。
众人听他分解,俱是又惊又叹。
那琵琶伎最后断言道:
“眼下,我有一计‘围魏救赵’。”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把第廿九回重写了,导致一天写了1w字(瘫





第32章 第卅一回
话说冬月初四那日,玉山与王进在琳琅阁中,听闻何远押送大理寺问话,一时间又惊又痛,忙往何府细问。那琵琶伎一袭紫貂裘,坐在堂中分明了始末,便沉吟道出一计“围魏救赵”,听得众人忙要他详说。
玉山啜了口茶,将那袖子细细理了,双手按在膝上,道:
“这一计,既是‘围魏救赵’,也是‘暗度陈仓’。那余敏大半辈子小心谨慎,却生养了余仞这么个儿子,欠下不知多少有头无尾的腌臜官司。如今不妨去寻那些苦主,让余家也捉襟见肘,忙碌会子。如此一来,到底顾不上设计编排,我们也好托人办事——这是围魏救赵。”
他顿了顿,因见众人首肯,便又续道:
“而此计不过缓得了一时,缓不了一世,只要子疏那冲撞罪名未改,余敏便仍有拿捏办法。因此,不妨表面上刺探余家,暗地却详查此事经过,若能洗脱冤屈,我还要反告他一个罗织利用——这便是那暗度陈仓。”
满座听他字字句句,滴水不漏,将明里暗里,此间关节,说得一针见血,纷纷点头称是。那何敬更是站起身来,要给他行礼,颤声道:
“我那不成器的儿子,能有公子这样的朋友,实在是他的福分。”
玉山闻言,万不敢受此大礼,便忙将他搀起,又温声宽慰了几句。因看着那何敬须发皆白,老泪纵横,浑浊眼中一片悲切戚戚。心中也是一紧,恍惚间记起余家种种形同陌路,暗自唏嘘良久。
那王大公子见他踟蹰,恐他是思虑太过,触景生情。也不顾当着众人脸面,伸手便将他拉到跟前,与他十指相扣。
玉山感到那掌心热度,定下神来,又与何敬道一声保重,便要转身告辞。那何敬却叫住他,死活要他将那地上两箱搬一箱去。玉山展眼看那好一座辉煌屋舍,顷刻间攘得家徒四壁,无论如何也不敢收的。他反从怀里摸出两块金锭,郑重交到何敬手上,温声对他说:
“走得匆忙,一时也未带多的。何鸿胪,纵然眼下十万火急,顾不得这些,但到底还需留几分家底。您莫怪我话冷心硬,这也都是肺腑之言。否则即便何公子安然无恙,眼看家中举目倾颓,且该如何振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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