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闻言,听他这般思量深远,沉稳细致,都是一叹。那秦澍、明玉、王进,也纷纷拿出几串铜钱银锭,交到何敬手里。
何敬咬着牙收下了,眼中泪如泉涌,却仍支持着向在座道谢,又说:
“今日之恩,没齿难忘!”
如此,那何敬与叶氏泪流不止,由人搀扶着,将众人一连送到了何府门口方休。众人因忖着天气寒冷,纷纷劝他二人回转,又两厢惜别珍重,俱是百感交集。
此时已到掌灯时分,四面昏昏暗暗,唯有星子闪烁。那王大公子手牵白玉缰绳,漆黑色大宛骏马便在他身后跺步,发出得得声响。他见秦澍与明玉二人向他辞行,忽然道:
“润之,维德,你们若不嫌弃,子疏一事落定以前,便住来锦园罢。”
此言一出,他二人皆怔了怔。
玉山心忖此事有利无弊,因此便帮衬道:
“这话我本也想说的。一来锦园在城南,我等在城北,往来递信费时费力。二来个中计较,笺管如何写得分明,只恐谬误。三来人多手杂,这一个,那一个的,来往匆忙,倒要走漏风声。”
那秦澍与明玉二人想他说的在理,又是盛情难却,遂问那王大公子说:
“伯飞,如此看来,这抽丰是必打无疑了?”
王进笑着点头,一叠声说“打得打得”,便又两厢辞别,翻身上马。临走时,那明维德忽拉着马转过身来,将玉山上下看了看,迟疑问:
“玉山公子,有句话不知问得不问得?”
玉山听他说话,心中疑惑,皱着眉头让他但说无妨。
明玉道:“从前见公子谈吐不凡,举止轩昂,便想不是寻常人等,更非一般乐伎优伶。今日又听公子陈言巨细,缜密谋划,实在让维德又敬又叹,自嗟弗如。因有此冒犯一问,公子究竟姓甚名谁,何处出身?”
那王大公子闻言,知道是玉山身份曝露,刚想说“不必多问”,却被那琵琶伎截了话头。玉山一整衣襟,向他二人谦谦一拱手,展颜道:
“相识一年半载,本因将此事早早道来,是玉山的疏忽。我真名余斫,表字樵山,乃余家二子,余仞之弟。四年前离家而去,如今已与他们分道扬镳,再无瓜葛的。”
秦澍与明玉闻言,皆骇了一跳,忙拱手道一声“失敬”,又见王大公子神色如常。那秦润之心下了然,便排揎起他来,佯怒说:“伯飞,你一早便知晓了不是,竟不从实招来?”
王进被他噎得没有办法,只好说:“先前那余丈川没了,余家满京城找他,因着贵妃一事才消停了。如今要是问起话来,岂不凭空生事?”
众人都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便也不再多言,兴许是那琵琶伎往日太好,如今秦、明二人听闻他是余家后人,竟连一丝迁怒也无,只想少年离家,多少苦楚无人可懂。
少一时,谈笑了会子,便各自散去。
那王大公子骑着骏马,在玉山身后慢慢的踱着,冬风萧飒,吹动那衣袂冠带,飘飘洒洒。王进看着那人穿紫貂裘的背影,忽然道:
“我还以为……你只会与我一人说的。”
玉山闻言笑得见牙不见眼,他勒住马,转头与那王大公子说:
“这是倒了哪家的葡萄架,如何酸成这样了?”
言罢,见王进不言语,便又看着他,轻声道:
“浑鬼,人都是你的,计较甚么?”
王进听他说话,倏然便看开了。于是也笑,拍马上前与他手牵着手,回了琳琅阁。
琳琅阁中,小雀早让膳房预备下各色吃食,听门前来报说王进玉山二人回转,便忙不迭命人热了取来。又将碗碟牙著,酒壶杯盏,茶水手巾一概备好。迎了二人进门,收拾貂裘狐肷,又将二楼窗帘放下。听闻膳房来人送菜,足不点地的下楼接过,双手提着藤编食盒,到二楼嵌玉桌前布好。
玉山见她忙里忙外,不忍心劳动,便径自松了蹀躞,又替那王大公子解了外袍,搭在描金屏风上。二人匆匆吃了些东西,喝了两钟酒,拿茶漱完口便罢了。王进因见小雀上得楼来,遂让她得空去唤永禄。玉山则坐在屏风榻上,拈来一张桃花笺,搦笔写了封拜帖。
王进道:“你这般客客气气,咬文嚼字的,究竟是要见谁?”
“孙仁。”那琵琶伎低头答道,又补了句:“我忖着子疏被囚一事,疑点众多,唯恐看漏了阴谋诡计。而说到底,此事起于华兴宫,也应当从华兴宫而解。”
王大公子听他说的在理,便也与他交代:“我明日同润之一道,往大理寺去一趟,使钱通融几分,让人好生待着。更问清此案系何人负责,又是因何而起。”
玉山闻言点头,暗忖京中各处机构,都是看人脸面办事。那何敬往里送一万铜钱,或许都不如王进一句话来得管用。斥国公府浩浩荡荡了整三代荣华,向内关系锦园侯爵,向外牵扯藩王都护,纵然余敏只手遮天,也要忌惮几分。
□□及此处,忽听永禄在外叩门,便着人进来。
永禄向他二人行了一礼,搓着手往那熏炉靠了,又道:
“主子,唤我来何事?”
王进道:“明日秦润之、明维德二人要搬来锦园小住。你连夜将琳琅阁北面的梯云馆、筛月居二处收拾齐整。一概用度若有缺损,往琳琅阁仓库去支,若无则向李全去讨。莫问缘故,只管办事。”
永禄听他说“莫问缘故”,晓得此事要小心办理,便也不再多言,只点头称是。待他走后,玉山与王进二人又说了会子私话,因忖着明日诸事繁杂,也早早熄灯睡去了。
次日,锦园门前停着两架雕花马车,在清晨薄雾里兀自影影绰绰。玉山拢着大红猩猩毡披风,水色贴金绵袍,骑着那匹灰斑玉骢马正要出门,却遇上秦、明二人。他笑道:
“你们两个是约好的不曾,”
他二人正从车上跳下,闻言也是一愣,半晌说不出话来。玉山见了,掩着嘴闷闷的笑,拱手道一声告辞,便马蹄飞扬的远去了。而那门房早被永禄交代过的,便恭恭敬敬的,将他二人引至园内,又收拾了细软衣服,不消细说。
如今单说那琵琶伎打马至宫门前,见一个穿靛蓝色绵袍的小太监伸长了脖子站在门口。他甫一见了玉山,又看那匹骏马,便迎上去道:
“可是锦园玉山公子?”
那琵琶伎点了点头,便翻身下马,随着这小太监进了宫门,又左转右转穿几条清冷小巷,便见一所窄小院落。那太监报了声门,就见孙仁裹着一领秋香色八宝纹蜀锦面紫貂皮里的华贵袍子,捧着手炉。他甫一见了玉山便说:
“老奴无事不便出宫,倒委屈公子了。”
玉山摆手说无妨,由于他谦恭行了一礼,便打起帘子进了房中。
房内陈设简朴,打扫得却很干净,堂下炭盆正旺,溢出层层叠叠热气。孙仁引他上首坐了,又屏退众人,亲自烹茶,与他小声说:
“公子如何要问宫中事体?”
“小小东西,不成敬意。”
玉山闻言,并未答话,只从怀里取出一方锦盒,见他收了,方对他道:“昨日听闻鸿胪卿何敬之子何远,被拿进大理寺问话。不巧他是我故友,此事又横竖恢诡谲怪,便来一问经过。”
孙仁听他说话,大致分明了来意,皱眉忖了忖,便道:
“此事也是说来话长……”
言罢,那孙仁呷了口茶,方竖着指头,与他叨叨的分解:
“自贵妃薨逝,圣上日夜哭祭,不理朝政,闹得人心惶惶。到上月下旬光景,连下了几场大雨,宫中更是凄风惨雾,流言蜚语。二十四日那晚,圣上忽然见着了余妃,把老奴唬得一身冷汗。次日便设坛扶乩,请了宫中道士问灵。本来也不过顺水推舟,安抚而已,岂料真问出三个字来。”
“却是哪三个字?”
“折,菲,芳。”
玉山听罢,闪了闪神,倒抽一口冷气。那孙仁见他变了脸色,也知他念及何处,遂战战兢兢道:“老奴哪敢说那话,只是不吭声。但从旁有个小太监,有意或无意,将这事说破了。道那是冲撞贵妃名讳,又点出《婵娟集》由来。”
玉山问:“那圣上倒没问责?”
“圣上已悲得无可不可,哪管得上这些,只是斥了两句,便嚷着头疼头晕,歇着去了。老奴也以为此事到此为止,哪知后来余国舅面圣,旧事重提,又刻意勾出贵妃薨逝,这才有了昨日拿人那出。”
那琵琶伎听他分解,暗自心惊胆战,原来这前前后后,从头至尾,都不过一场圈套。他起身向那孙仁行了一礼,又说:
“孙给事,那何子疏是我好友,纵然不说情同手足,也实在无法见他承受这等不白之冤。退一步说,这捕风捉影,罗织罪名的口子一开,将来又会有多少冤狱?”
孙仁不敢受他的礼,忙将他扶回座上,无奈道:
“公子,老奴也知你说的句句在理。但宫里人,有宫里人生存的规矩。更何况,圣上眼下不能决断,老奴也是为了你好啊。”
玉山见说不动他,一时也寻不出更多借口,只好端起茶碗,心念电转。而那琵琶伎不愧是个狐大仙样的人物,片刻之后,便又有了计较。他说:
“孙给事,便是您看不起玉山,惹不起余敏,也好歹为了贵妃着想。”
一听“贵妃”二字,那孙仁警醒过来,忙问他:
“怎说?”
“那余国舅,为何要将贵妃按皇后仪安葬,个中情由,想必您较我清楚。说到底,子疏也不过是要让何鸿胪听命的棋子筹码。可我昨日,已往何家去过一趟,那何敬死活不依……孙给事,我想贵妃在天之灵,也不愿见此欲加之罪,血光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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