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肚子里微微一动。
韩零露很深很深地叹了口气,在心里骂道:小畜生。
骂归骂,身上却不知哪里来了力气,重新握紧了剑。
老娘命是很硬的。她想。但愿你也一样。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冲了上去。就在这时,有刀光破空而来。她回过头,看见一个高高大大的背影,在自己眼前一闪而过。
再醒来时,身上盖着厚厚的羊皮袄。
木仁坐在她身边,往篝火里添了一把柴。
韩零露艰难起身:你怎么会在这里?
木仁难得没有什么好声气:还,还不是担心你。
韩零露重新躺了下去,羊皮底下很暖和。她看着木仁阴沉的脸,觉得有趣:我挺好的,还活着。
木仁摇头:这不叫好。往后……往后你怎么办?
韩零露想了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吧。
木仁抬头,认真看着她:跟我去关外好不好?
韩零露失笑:不去。太冷了。这里已经很冷,我不想再往北走了。
木仁辩解道:没……没有很冷。帐子里都烧火的……春,春夏也……也很暖和。他声音低下去:跟我走吧。
韩零露望着他:凭什么呢?
木仁一愣,脸飞快地红了。他慢慢道:凭……凭我喜欢你。
韩零露想,这个道理不对。但是关外听起来也还不错。
木仁望着她:你呢?你喜……喜欢我么?
韩零露没回答,而是反问道:你喜欢我什么?
木仁想了想,慢慢道:你……你重情。
这下换做韩零露沉默了。
良久,她摸了摸发热的脸,终于郑重点头:好,我跟你去关外。
木仁的眼睛亮了。
韩零露闭上眼睛,摸了摸小腹。那里仿佛有一条小鱼在游。她心想:要不要告诉他呢?算了,到时候再说吧。
正想着,木仁轻手轻脚地挪到她身旁,让韩零露的头,枕在了自己腿上。
雪还在下,但周遭似乎没有那么冷了。
韩零露枕在木仁膝头,慢慢睡着了。
第55章 番外-洗心(段辰)
离开华山的前一夜,段辰是在洗心洞中度过的。
华山自古乃玄门祖庭,洞天福地,大小山洞不计其数。洗心洞不过是无数洞室中的一个,既不如何幽奇,也不如何舒适。且因为偏僻又隐蔽,甚至还比那些常有人修行练功的山洞破败荒凉许多。
宁舒与段辰发现这里时,它真的就只是一个荒洞而已。
不知道哪一位前辈曾在这里修行过,在洞内刻了洗心二字,又留下了一方简陋的石床。宁舒见了那床,眼睛便亮了,说什么都要留在这里练功。彼时段辰尚不知他心意,亦不知自己的心意,只道师弟年幼,故而有着种种匪夷所思的古怪心思。做师兄的,总是要让着他的。
不曾料想,他一生的至乐与至悔,都会发生在这里。
宁舒自然是很好很好的,好到段辰对他生了惧心。他既盼小师弟对自己亲昵,又怕那亲昵之下呼之欲出的真相。他迷茫过,躲避过,可不论如何,只要他回过头去,宁舒总是笑意盈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似地等在那里。
从小到大,宁舒不曾对段辰做过一件坏事,但却总能变着法子,让师兄顺了自己的心意。那一回也是一样。
少年人欲念初起,无从消解。山上又有种种森严规矩。段辰对他情愫既生,自有绮念不息。他二人日日同处,渐渐有了许多不可对人言的隐秘。
段辰每每愧疚不安,宁舒便巧言宽慰:两人衣衫未褪,不过是相对练功。碰一碰,蹭一蹭,那也没什么稀罕。且阳///精未出,怎么能算得上行///淫?若是阳气升腾也算淫///乱,那门中的少年男子每日早上都要破戒一次,戒堂要如何罚得过来?
段辰心知这都是糊弄人的鬼话。可他逼自己去信。只是不论百般抗拒,如何压抑,终是难以自持,到底有一日意乱情迷,对小师弟做下了那事。
窗纸既破,他心中反倒短暂地平静下来。
任谁遇上宁舒,都难免要被引诱。这样一想,顿时心中五味杂陈。段辰有些怨恨宁舒,却又恨不得将人藏起,只能让自己一个人看见。
他自小被教导要品行端正,行仁怀勇。可自那之后,却发现自己本性其实狭隘偏私,心恶善妒。
渐渐地,他与宁舒每多亲近一分,心上的自厌自怜之感就要多上一分。偏偏宁舒又是那样好,他与他每多亲近一分,难舍之情便也要多上一分。待绝情弃欲的念头生出时,才发现万千情丝如网,自己早已深陷其中,想要挣脱,已是不能。
他像个怀抱不义之财的旅人,行路惶惶,不知去向何方。
任凭再是小心,行止上终是露了端倪。霍昭将他们的事捅到了师父跟前。叶夫人什么都没说,但段辰知道,她信了。
从来都对他疼爱之极的师父,猛然冷淡下来。
失了庇护,段辰在门中的日子渐渐变得不好过。他不是宁舒,做不到那般毫不挂心。
宁舒时常对他描述山下如何,心心念念有一日要与段辰一起下山,行走江湖。可段辰听了那些话,只觉得恐惧。
他不知自己父母是谁,自有记忆起便一直小心看人眼色生活。师父看似亲切,实则喜怒无常。喜时无有不可,怒时雷霆万钧。段辰从小到大,不知挨过多少刑罚。但她每次体罚段辰,皆是出师有名,逼得人不得不对她心服口服。段辰对她既敬且怕,丝毫不敢生出违拗之心。
他在山上已然活得这样如履薄冰,若是下了山,又会是什么样子?他连师父的心思都捉摸不透,人心魑魅鬼蜮,外人的心思更加无法可想。宁舒经脉有异,功夫再练,也难以跻身高手之列;他自己虽然天赋不错,可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连师父都胜不过,若对上旁人,更加胜负难料。
山中再是规矩大,终究同门可以彼此庇护。可如果他与宁舒两个人下山去,就等同于依仗全无。二人无所依凭,又要如何生活。
想到这些,再看看宁舒无忧无虑的模样,一时间倦意浓重,竟然生出了后悔的心思。
若他能当断则断,若宁舒能知难而退……就不会有这些烦恼。
许是心中烦忧难解,许是那一日阴差阳错……总而言之,待段辰回过神来时,宁舒的内息已走了岔路。原本太玄真经修习时就有诸多艰难,所以才要两人彼此看护。如若按照往常,段辰本该以自己的内息压制宁舒内力。但那一次不知出了什么差错,段辰只觉自己的内力自与宁舒交握的双手飞速流失,而一股尖锐阴寒的内息反向流入了自己的经脉中。
宁舒双目紧闭,显然正在咬牙压制。段辰惊慌失措,不由自主地抽回了手。
两人甫一分离,宁舒面色便是一空。下一刻,一口鲜血涌出,直直喷在了段辰身上。
段辰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小师弟,悄无声息地软倒下去。
太玄真经修行法门,若内息走岔,待脉象稍缓时,可另有人从旁助力,以内力压制。但此法一行,段辰苦练多年的内力将不复留存,且若他内力不足,便是依法行之,也救不得宁舒。于是当机立断,飞快起身去寻长辈。
就在他走到洞边时,听见宁舒极微弱地喊了一声:师兄。
段辰心急如焚,只说了一声我去寻人,便走了。
余光里,宁舒眼中猛然涌出的绝望,他也没来得及仔细思量。
门中长辈救护之时,宁舒几次危重。段辰望着他毫无生气的面容,只觉心中绞痛难抑。倘若他为宁舒护功时再小心些,倘若他内功再好些,倘若他当时冷静些坚持没有抽手……但是没有那么多倘若。
宁舒在慧安堂中躺了三日,段辰便整整三天三夜粒米未进,不曾合眼。最后见宁舒睁开眼睛,他终于忍耐不住,掉下泪来。
后来宁舒得救,只是全身经脉重创,此生再无修习太玄真经的可能。
那一日慧安堂中,他与宁舒种种,都被人瞧得清楚。在暗处藏匿许久的私情,终是落在了在场的长辈眼中。
长老堂原本已经预备了会审。只是临到那日,叶夫人突然出面,说事情既然是两人做下的,便应该两人一起受审。宁舒伤重不能到场,段辰一人恐难对证。她这样一提,倒是也不无道理,于是将日子往后拖延了许多。
这一点喘息之机仿若死里逃生。事到如今,除了悄悄离山,别无他法。宁舒去意坚决,毫无回旋余地。段辰与他才经了生死,犹豫片刻,也终于下定了决心。
离了华山是很苦的,可是离了宁舒实在太痛了。若要在苦与痛之间做一个抉择,他宁愿吃苦。
两人被重重目光盯着,自然无法双双同时离开。于是他便同宁舒约定,在山下废弃的寒樵斋中相见。
谁知到了那一日,门中的一位长老忽然丢了东西。内门弟子一半都被叫去问话。段辰自然也在其中。待他脱身,下山的山门已经关了。叶夫人传信过来,说有事想要问他。段辰虽然心急如焚,也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这一去,他便没能下山。叶夫人轩中等着他的是刑堂长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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