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碍于旧约,谁会娶她呢。那个叫欧阳菁的女弟子道。年纪那么大了,性子也无趣得紧。唉,我真是可怜那黄少庄主。
有人道:娶妻娶贤,娶妾娶色嘛。主母自然要有主母的样子。
韩零露面无表情,剑柄推了推树枝。满树青杏落下,树底下的人被砸了个正着。欧阳菁尖叫道:韩无盐,你又发什么疯!
韩零露向杏子扬了扬下巴:没什么,就觉得这青杏子,想必很合师姐的心意。
青杏酸苦,这是隐晦的讥讽。欧阳菁理了理鬓发,冷笑道:我劝你还是好生照照镜子,瞧瞧自己的脸。你师父好歹有人可嫁,你这辈子是不会有人要了。待她走了,门中有你的好日子过。
韩零露古怪地望了她一阵,然后轻蔑一笑,走开了。
景妧在流云轩中理嫁妆,见韩零露进来,微笑道:这个给你。
是一柄剑,剑铭是“晴雪”。景妧教韩零露识字后,她在剑器谱中见过这个名字。
练剑的人,没有不爱宝剑的。但韩零露只是看了一眼,便道:我用不上这样好的剑。况且……这是你的聘礼吧。
景妧嗔了她一眼:给你就拿着,我有自己的剑。你的内功不及旁人,与人交手时,专凭招式取胜。有一柄好剑傍身,我也放心些。
韩零露伏在她膝头,喃喃道:我不喜欢那个姓黄的。你做什么非要嫁人呢。豫州离华山又那么远……
景妧笑道:孩子话。扬哥与我是竹马之亲,因着种种事,才拖到如今。她低声道:我只是有些不放心你。
韩零露却在想别的:那你喜欢他么?
景妧点头:自然是喜欢的。
唉。韩零露心想:既然是喜欢,那想必也不会太糟。
太阳很好,她伏在景妧膝头打瞌睡。景妧的手落在她的头发上,帮她重新把凌乱的发尾挽起来。
韩零露自梦中惊醒。
这大半年来,她时常梦见从前的事。只是梦毕竟是梦,景妧已经不在了,但黄一扬那个畜生还活着。
她得宰了他。
车声辘辘,帘外熙攘。她抱着剑,将车帘撩开一道缝隙,冷冷地向外望去。便是这里了。
邯郸是北方大郡。入冬了,天上总是时时飘着雪。
她带着帷帽走进客店,要了一碗素汤面。
街上人来人往,她坐在靠门的角落。轻雪吹进来,打在她身上。面汤冒着氤氲的热气,她挑起面,吹了吹,然后大口吃了起来。
韩零露跟在黄一扬后头,已经有大半年了。不知道是不是亏心事做多了,那人身边总是带着重重护卫。别的不提,光是他身边那四个暗卫就很麻烦。而她只有一个人。且因为欧阳菁的事,长老堂的人也在四处找她。
其实不光是长老堂的人。还有些旁的人。总之,在景妧要和离那日,和稀泥让她没能离了黄一扬的人,韩零露有一个算一个,都结下了梁子。
打得过的,她割了他们的舌头。打不过的,她打算往后再一一算账。
她不想放过人家,人家显然也不打算放过她。
黄一扬会怕么?韩零露吹了吹面,出神地想。欧阳菁与他勾搭成奸,毁了景妧的容貌。自己便也如法炮制,划花了欧阳菁的脸。黄一扬才得一个新夫人,夫人的脸便毁了……他想必是很生气的。所以他才给华山去了一封信。
去与没去,其实也没有太大分别。韩零露这一次结仇的人,太多了。
不过也有老话讲,债多不愁。她便没怎么太放在心上。
面吃到一半,店里出了些争执。
是个背药篓的高壮汉子。瞧那打扮,并不是中原人士。他结结巴巴,话讲得很不利索,明显是不太通这边的语言。但韩零露还是从只言片语里听明白了,有个药行老板想买那人的鹿茸,但给了一个极低的价。那人犹犹豫豫,不知道该不该卖。老板连哄带骗,几乎要伸手明抢了。
那汉子高高大大的一个人,抱着药篓,神情有些无措。
韩零露看了一会儿,不禁皱了皱眉头。她起身过去,拍了拍那老板的肩,轻声道:多给他加些钱吧,关外来此不易。做生意又不是打劫。
那老板见她瘦瘦小小,衣着寒酸,便没放在心上,只是挥手赶人。韩零露被他推了一下,却没退后,拂花弄影手自然而然使出,拗住了那人小指。
药行老板立刻惨叫起来。最后心不甘情不愿地将钱口袋掏空了,才拿着鹿茸灰溜溜地走了。
剩下的面已经冷了。韩零露将帷帽正了正,放下面钱,转身走入了轻雪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停下脚步,向身后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那汉子牵着马,期期艾艾:你……你是个好人。
韩零露冷淡道:未必。我劝你走远些,免得受无妄之灾。
那人还想说什么,风中却有锐器破空之声。韩零露转身抬手,剑鞘上当地一声重响。她飞身退后三步,眯眼望向来人。
来的自然都是仇家。只是这一回有点麻烦,那群人里有两个东海派的高手。
韩零露抽剑迎上,心中却在思量逃走的办法。不过这一回对方显然是摸准了她的路数有备而来。她武功虽好,但内息平常。猛然间以一对群,到底一时有些吃力。没想到那个卖药的汉子却放下缰绳和背篓,不知从哪儿抽出一把刀,冲了上来。
他人一入战圈,韩零露顿感压力尽去。对面为首的人怒道:你又是哪个?不要多管闲事!
那人结结巴巴怒道:你……你们怎么欺负女人!
韩零露没等他话音落下,已经觑见空档,出剑如电,转瞬伤了四人。对方见势不妙,慌忙逃了。
那汉子还没回过神来,兀自有些发愣:你……你的功夫这样好……
韩零露上下打量他一番:真人不露相,阁下的刀法,也很精妙。说完转身欲走。
却听那人朗声到:姑……姑娘。你叫什……什么名字?
韩零露看了他一眼:你知道也没什么用,还是别知道得好。
那人碰了个软钉子,摸了摸后脑勺:我叫木仁。
韩零露心想:江湖中有姓木的高手么?没听说过……管他呢。
走出数十步,那人仍然慢吞吞地牵马跟在后头。她忍不住厉声道:你怎么还跟着我?
木仁抬起头,好脾气地笑了笑:我……我也是往这边走的。
韩零露皱眉:做什么?
哦,有人,订……订了几支好参……
韩零露深吸一口气,运起轻功,飞快地离开了。
她在邯郸布商王氏的家中藏了三天。第四天上,黄家商队的车马终于进了王家的庄子。黄一扬每年带黄家的商队北上去塞外卖货,再将那处的骏马兽皮,宝石香料带回中原。路过邯郸时,总会在王家休整。
韩零露等的便是这个机会。
只可惜黄一扬的四个暗卫始终不离寸步。她算计再准,终是无法弥补掉人数与体力的差距。最后肩上与肋下各挨了一刀,拼死从王家往外逃出。黄一扬的声音尤在耳畔:呸,死都死了,还阴魂不散。
韩零露躲在马厩,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在一片冷汗中握紧了剑。凶多吉少。她想。都说我命硬,这回倒可以试一试,到底有多硬。正咬牙要提剑冲出时,肩上忽然被人点了穴。
木仁低声道:你……你不要害怕,我带你出去。说着,将韩零露塞进他那个半人高的药篓,拿一堆稻草盖住了。
韩零露蜷在药篓里,看木仁牵着马,顺顺当当地走出了王宅。
原来订参的商人就是王家老爷。他母亲身子不好,需要好参温养,所以木仁家每隔一年南下一趟,为王家送参。从前是木仁的师父,这几年换了他。
韩零露敷了金创药,靠在树上休息。木仁在火里又添了一把柴。
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既然他出价公道,你把鹿茸也卖给他,不就好了。
木仁摇头:他不买用不着的东西。抬头看着韩零露:我不懂市价,多……多谢你了。
韩零露淡淡一笑:还是我谢你,救了我一命。
木仁不解道:为什么你有许多仇家?
韩零露便将景妧的事说了。讲一个好端端的女子,如何因为一对贱人男女的卑劣,丢了性命。
欧阳菁说她不是故意毁掉景妧的容貌,那不过是争执时失手。但韩零露不信。这位好师姐一开始骂她,后来发现她是当真动手,又苦苦求她,说黄一扬如何人面兽心,逼奸于她。她不过一个弱女子,如何能反抗。最后尖声咒骂,说韩零露丑八怪,看不得别人比自己美貌。韩零露一剑一剑把她的脸划得皮开肉绽,又在上头仔细淋了纹身的染料。每划一剑,她都告诉欧阳菁这一剑是为了什么。不过那二十多剑里,并没有一剑与欧阳菁骂她丑怪这件事有关。
她做这些事时心里很平静,甚至有点儿开心。景妧在天有灵,想必会为她的狠毒生气。但她终究会原谅这个小徒弟,还会在掌门面前挺身相护。韩零露知道,她的小师父其实护短得很,人也善良得很。可是世道就是这么奇怪,善良的人,往往结局都不太好。因为被伤了,也不忍心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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