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顶的撮罗子很快被韩旷搭了起来。他做这些事很小心仔细,但没有丝毫迟疑。宁舒把东西整理好,带着驯鹿在附近拾了很多柴草。驯鹿叫鹿,又不太像鹿,它们没有鹿那么好看,但是性情很温顺。宁舒很喜欢它们。
整个初冬,韩旷都在忙碌。宁舒也跟着他忙,但都是些很轻的活儿,只需要耐心和细心,并不太费力气。韩旷有时候会流露出一点儿愧疚,因为他许久没有回来,对物候算得已经不太准了,所以没能尽快让日子舒适起来。但宁舒却不在意,他总是觉得高高兴兴的,从前担心的事儿,这下子终于全都没有了。
只有一回,他垂头丧气,十分不安。那是在大风雪来临前,他带着四头驯鹿在家附近放牧,发现了一窝野兔。待猎到野兔后回头瞧瞧,驯鹿却一头也不见了。
韩旷安慰宁舒说,驯鹿就是生活在山林里的,或许跟着哪个驯鹿群走了呢。
他是对的。没过两天,他们就看见了新邻居。那是一个很小的奚族部落,也在附近落脚。自家的四头驯鹿在人家驯鹿群里待得很是安稳。韩旷见是父亲的部族,便带宁舒过去打招呼。结果吃了人家好些东西,临走还被塞了一大堆肉干和满满一皮袋都柿酒。
驯鹿就留在人家鹿群里了。左右住得很近,都是要在这里越冬的。要用的话,过去说一声便是了。
“在鹿群里,鹿冬天挤在一起,会过得容易些。”韩旷解释道:“我们只有四只鹿,若是让它们远离鹿群,天冷的时候,它们的日子会很难过。”
宁舒表示这样很好,省着他每天出去放鹿了。天气越来越冷,他们活动的范围也越来越小了。
撮罗子周围扎了简易的篱笆,柴薪和炭堆得很高,越冬的物资也囤得好好的。韩旷把最后一只宰杀好的羊深深地埋进雪坑里,然后用几块石板将雪坑盖住了。只要河流上的冰能让驯鹿走过,肉就会一直结实地冻着。
做完这些事,他脱掉衣服,拿雪仔细擦起了身子。
宁舒才烧好了炭,正把浇熄的炭盆往门外放。看见韩旷在擦雪,立刻吃了一惊。紧接着就是生气:“你在做什么!还嫌不够冷么!”
说着冲出门去,把人硬拉进了帐篷。
韩旷拿衣服挡着,不太自在道:“冬……冬天一……一直这么洗的。”
宁舒拽起一条毯子把他裹好,蛮不讲理道:“那以后不许这么洗!”他嘟囔道:“又不是没热水……”
韩旷摸了摸他翘起来的头发,解释道:“这样……就不那么怕冷了。”
宁舒斜眼望着他:“哦?那我也洗洗?”
韩旷连忙紧张道:“你……你不可以……你的身体和我不一样……”
宁舒扁了扁嘴:“自欺欺人。”说着放下了帘子,把不停往帐子里涌的寒风挡在外面。他拿了一条巾帕,钻进毯子,将韩旷擦干净,然后拉着那人与自己一同倒在了榻上。
毡毯和兽皮把四周围得严严实实,只有帐顶有一个松木搭在一起的,尖尖的开口。但是风并非从头顶往下吹,所以寒风仍然进不来。这张极矮的,几乎贴在地上的床榻,上面一层一层,也不知铺了多少张兽皮,兽皮上头,又堆着许多毛皮被子。
宁舒铺了襦单,然后把毛皮被子一张接一张地拉到两人身上。
韩旷抱着他,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满满都是喜悦:“都……都备好了。明日,就可以休息了。”
宁舒听见这话,便知道活儿终于都干完了。他笑道:“那我要睡上一整天……”
韩旷摇摇头:“我们好久都没……”
宁舒嘴角高高翘起,手指在韩旷胸前不由自主地画起了圈。却听那人接着道:“好久都没练功了。”
宁舒笑容一僵。
韩旷在毛皮下伸手,来褪他的衣服。宁舒护了上面护不住下面,很快就被剥了个干净,他不甘心束手就擒,于是活鱼似地在褥子上乱扭乱动:“我不练我不练!练那个有什么好!遭罪得紧……眼下我们都在关外了……”
然而韩旷压制他的手虽然温柔,态度却很坚决:“居……居安思危。冬日无事,正好练功。天再冷些,没有内功傍身,你……你会很难过……”
宁舒自失了内力,与韩旷不论行功还是行///房都颇受苦楚。他便渐渐生了回避之心。亲昵的法子有很多,不是非要像从前那般。韩旷这些日子忙着囤积越冬的物什,宁舒也乐得轻松。哪想到一清闲下来,苦日子反倒要回来了。
他从前因为经事太多的缘故,虽然仍有个活泼的样子,内里却时时绷着一条看不见的线。可自从离了少室山,那线便渐渐消失了。
韩旷态度坚决,宁舒往外爬了几步,仍然被拖回来压在下头。他心中委屈,眼泪不由自主的涌了上来:“你说要对我好,就是把我按在底下胡来?”
韩旷见他落泪,不禁一呆,一时手忙脚乱,头摇得像什么一样:“我……我没有……你……你别哭!不来就不来……不是,来还是要来。但是你现在不要练,那就不练……“
宁舒抹了抹眼泪,也觉得丢人。转过身去,不再说话了。
韩旷叹了口气,把他抱住了,慢慢道:”我……我是怕了。怕有万一。我爹娘……功夫都很好,后来……也没拦住别人算计。我说我要护着你,但是我也会害怕。有时出门去,都要心惊胆战……怕一回来,就……就……”他说不下去,只是把宁舒抱紧了。
宁舒何尝不知道这些,这会儿冷静下来,惊觉自己竟然是在撒娇。然而这个娇撒得实在太过没道理,他自己想想,也觉得丢人。于是不好意思道:“我知道的……我……”他转过身来,有些懊恼:“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低声道:“我还没……对谁这样过。你说得都没错,我们来吧。不过……好久没有过了,你轻些……”
韩旷望着他,眼神渐渐温柔下来:“我……我想到了一个法子……”说着,他慢慢地吻上了宁舒。这个吻很长,也很缓慢,它开始在嘴唇上,后来却顺着经脉,像内息一样往下,滑进了被子里。
直到最后,宁舒一呆。他情不自禁地想要躲闪:“脏……”
可是到了这时候,还如何躲得开呢。
他像蚌一样,无助地开合着。眼泪也跟着像珠子般噼里啪啦地落下来。
头一回有人这样对他。宁舒羞耻得想藏起来。然后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感受过这样的羞耻了。
然后他哭得更厉害了。要怎么说得出口呢。他喜欢这个,喜欢得要发疯。
后来一点儿都不痛。快活太大,把疼痛消弭了。
星星化作一朵轻雪,从撮罗子顶端飘下来,落在了宁舒的睫毛上。然后它融化成一滴极小的水珠,跌进了宁舒的眼睛里。
宁舒在泪意里,感到韩旷的手指,深深地嵌进了自己的指缝中。
帐外风雪不息,帐中温暖如春。
第57章 番外-春水
余杭花市口,不知何时开了一间小小的铺子。这铺子门脸儿窄窄的,却很洁净精巧。铺面的门上雕了四时的花儿,花里藏着闲坐的美人。门角上吊着一盏宫纱灯笼,上头只写着“胭脂”二字。
于是大伙儿都知道了,这是个卖香粉胭脂的铺子。大概是因为太小了,所以并没有个名儿。
没有名字,并不妨碍它没有名气。店里以鹿角制成的霜,膏和胶,一直都很得城中贵妇人的喜爱。珍珠粉,杏仁粉,也卖得很好。普通人家的姑娘,来这里会买玉簪粉和红花制成的胭脂。这里的玉簪粉是米粉和玉簪花制的,不似胡粉那般用久了损伤肌理。亦有蜂蜡,甲香与紫草制的口脂,也很得客人钟爱。
总而言之,生意是很兴旺的。
不过铺面很怪,一年大抵只有冬春两季日日做生意,到了夏季或秋季,门板总是或长或短地落着。问了左邻右舍,都说是进料去了。
掌柜有两个。
一个生得高高大大,一副北人的相貌。面容倒称得上英朗,只是不爱讲话,瞧着老有几分凶相。客人见了他,也不敢问什么,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便是了。
另一个就讨人喜欢得多了。那是个生得俊秀极了的年轻人,眼中带水,总是含着笑。但是进铺子的人,最好是自己挑挑看看,千万不要同他搭话。谁若是同他多问上几句话,指定出了铺子走出老远时,会懊恼地发现自己买了许多用不上的东西。
于是就有人暗暗嘀咕:这两个人,性子匀一匀,该有多好呢。
宁舒听见这些嘀咕,只在心头窃笑。
韩旷在柜后的躺椅闭目歇着,瞧上去是在小憩。但宁舒看见他手指掐着印,知道这是又入定了。
习武没有捷径,韩旷始终不曾松懈。宁舒虽然时时叫苦,到底也只是撒娇耍赖而已,当真该练功的时候,并没有偷过半点儿懒。这些年多亏韩旷坚持,如今宁舒的经脉已经复原,倒似比从前未失过内力时还要好上许多。
天生的缺损不可能一朝一夕就补全,但能身体康健地生活,他已经非常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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