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羽舟淡笑不语。
玉乾坤又回身看了元羽舟一眼,但见他神态恣意坦然,波澜不惊。
他恢复了惯有的镇静与冷漠,不再看身后人,越窗而出,绝然消失在夜色中。
京都岁寒,三更声伴随着风声响起,幽幽邈邈,夜风萧凉,拍打着院前树,声动凌乱无章。
元羽舟慢吞吞将窗关上,面无表情将玉佩收进了怀里。
“教主。”辰云如鬼魅般追上玉乾坤,“找到柳圣东住所了。”
玉乾坤:“部署如何?”
辰云:“城西岩北巷,周围蛰伏了十来个密卫,与今夜跟在元公子身后的两个密卫同出一源,并非武林人士,而是来自大内。”
玉乾坤面凉如水:“一刻钟。”
辰云思索片刻,而后道,“是。”
柳圣羽打着正派的名号,视东邪教为大患,不惜折尊与朝廷结盟也要将东邪教连根拔起。
二十五年前旧仇未报,新怨又来。
寂静的小巷,清月隐匿在层云中,除了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别无他声。
辰云一身黑衣,几与夜色融为一体,冷刃将寒光投射在旧墙上,脚下枯枝败叶尚未扫去,残红铺了一地,杀气斑驳。
忽的一阵风声,地上落叶缓缓在低空浮动,辰云跳上轻檐,放肆笑了两声,踢飞脚下一块青砖,破门开窗声登时响起,六个黑衣密卫跳上屋顶,手持长剑,整齐划一,将辰云团团围住。
大内密探精通剑刃之术,二话不说,便提剑直上,招招都藏着锐利十足的杀意,辰云左避右闪,化掉几招致命之式,又仗着轻功绝佳,避开与他们正面交锋,借力偷袭。
岩北巷末几丈见方的空地,玉乾坤也已经与柳圣东交上手了。
“真没有想到,继玉无忧后,江湖又出了位不得了的邪才。”柳圣东目如鹰喙,自腰间暗纹繁琐的剑鞘中拔出长剑,如开光宝匣,轻鸣声宛若鸢飞鹤唳,携着潜龙卧蛟破水之势,戛然间开阖出铮铮烈光,“今日我就倚老卖老,讨教一二。”
说打就打,柳圣东冷笑一声,骂了句不识好歹,先挽了个剑花,旋即很快调动内力,眼神一寒,持剑直上。
玉乾坤长身直立,便只站在原地,连腰间别的两把弯月刃都没有拔,身如鬼魅,移形而上,竟活生生用内力接下柳圣东的攻势,而后单手一把扼住柳圣东的咽喉,“一刻钟,还真是高抬你了。”
柳圣东整个人都脱离了地面,最致命的部位被制住,嘴里发不出半点声音,眼中流露的,是巨大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恐惧。
隐匿在暗处的密卫见状,纷纷拔剑,正欲上前救人。
辰云适时赶来,“教主。”
玉乾坤一手错刀劈在柳圣东脖颈后,置密卫于不顾,“走。”
辰云捡起地上的古纹长剑,哈哈一笑,“老子不陪你们玩喽。”
元羽舟尚未歇下,便闻得院外一阵轻响,院前风声不止,青梧声动,雕檐有渐次而过的脚步声。
他伸了个懒腰,拿起一本书,兴致寥寥地看了起来,不多时,便闻得脚步声消失了。
又等了一会儿,元羽舟推开窗,便见院前枝叶微微晃动,整齐的脚步声在街角巷陌响动。
天际深蓝苍穹祥和而静谧,乌啼阵阵,顺着寒气,传入耳畔,扰人清梦。
脖颈处泛起一片细小的小疙瘩,他伸手捂了捂领口,眸子低垂。
“教主,”辰云看了一眼身后紧追不舍的密卫,笑嘻嘻问,“方才直接从西北方位出城不就好了,为什么要绕那么大一个弯子?还有,为什么不让我教训教训那群密卫?
“别废话,甩开他们。”玉乾坤低声道。
辰云依旧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好咧!”
☆、往事如烟
此时,大内东宫,太子寝殿。
“什么!你说国师被东邪教给抓走了!当真?”身著织锦常服的年轻太子忙不迭放下手中的金盏,又将满室歌舞伎驱了下去,“此话当真?”
“启禀太子,千真万确。”跪在地上的小厮喘着气,著的市井小民之服,言语却分寸有礼,“奴才瞧得仔细,也听得分明,那玉乾坤身怀邪功,国师才刚出手,就被他制住了咽喉,密卫来不及救人,他便御轻功消失了。”
景熹狐疑道:“照你所说,玉乾坤武艺这般高强,就没有发现你?”
“启禀太子,那玉乾坤似乎是赶时间,说什么一刻钟……”小厮道。
景熹忽然笑了,重新躺回逍遥靠上,将门口的带刀侍卫招了进来,吩咐其去将太子少傅请来,又对小厮道,“这事你做得很好,一会儿去领赏,下去吧。”
“是。”
灯火通明的大殿上,仅剩两人。
“你怎么看呢?”
伫立在旁的少监景程迟疑片刻,才缓缓开声道:“玉乾坤抓走柳圣东,无非是想以此作为谈判筹码。自古来,朝廷与江湖互不干涉,圣上与昆山派,也算坏了这个先例,莫说东邪教,即便是江湖其它小门小派,也会心存不甘。”
景熹哪还有方才半分焦急之态,冷冷道,“性命攸关的大事,父皇只要费一些兵卒就可以继续吊命,也是人之常情。江湖人向来爱说一套做一套,豪言壮语听听就好。任他道义规矩,不还是人吗?”
如今柳圣东被抓走了,昆山派势必会另派高人进宫。
景熹又道:“我那父皇看着虚弱,实则硬朗得很,估计明年这个时候,他都还好好坐着他的龙椅,本宫……一点也不急……”
“五皇子近日来频频入宫,似乎很讨陛下欢心,皇后(五皇子生母)最近圣宠颇盛。”景程将自广袖中拿出一份折子,“这是上月陛下在后宫留宿记录。”
景熹只淡淡扫了一眼,“自懂事以来,我这东宫之位就没踏踏实实坐稳过,你说,我母后怎么就去得那么早呢?我那五弟如何就讨得父皇如此喜爱?为何三弟就这样放任不管?嗯?”
景程料不到景熹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语塞,“殿下……”
景熹瞥了他一眼,旋即笑了笑,“行了,不会安慰人,就别勉强自己了,你这模样,我见了,都要心疼了。”
景程立即跪倒在地:“奴才该死。”
景熹懒懒起身,垂眸看他,忽然伸出手,挑起他的下巴,低声道:“多好的年华……
可惜了……”
被强制抬头的俊美內侍轻轻阖上双眼,白皙的下巴有些发红,显然是面前人力道重了。
景熹打量片刻,却并不打算松手,“看着怎么也和奴才搭不上边,认错的语气也是毫无诚意……怎么,不敢看我?刚才不还分析得头头是道的吗?”
“奴才……不敢……”
“是不敢看我,还是不敢不看我?嗯?”景熹手上力道又加重了几分,尾音上挑,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和质问,“还是说,你对本宫赐给你的姓不满意?”
景程依旧闭着眼,嗓音干哑:“……都不敢。”
恰时殿门外传来尴尬的咳嗽声,景熹扭头一看,原来是太子太傅来了,脸上顿时露出如沐春风的笑意,放开了跟前的年轻內侍,站起身来,躬身道:“老师来了。”
景程低着头,缓缓自地上站了起来,行了一礼,要退出去。
“慢着,”景熹并未回头看他,声音却透着不悦,“本宫说过叫你出去吗?”
李少傅又咳了一声,“太子如果还有其他要事,那老夫……”
“不,学生并无其它要事,”景熹拉着李少傅进内室,又吩咐宫婢沏了茶水,这才言归正传,“深夜将老师叫来,也是挂念父皇龙体,本宫听说,国师被掳了。”
少傅:“老夫也才听到消息,宫里禁军已经开始调动了。”
景熹端起茶,叹了口气,“要我说说,这国师没了,再请一个就是了,这大半夜的,犯得着搅得满城风雨,本宫曲儿都还没听完……依老师看,本宫该如何做?”
少傅道沉思片刻,才道:“五皇子此时估计已经赶往仁寿殿探望陛下了,太子是否前去?”
景熹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悲戚,“自父皇病重后,这政事本宫是半点也不敢沾,更别提去看望父皇了,就算有五弟那心,本宫也怕被人后嚼舌根啊……”
少傅道:“太子贵为皇储,理当避嫌……既然如此,殿下为何不主动请缨围剿东邪教,一来可以行动堵悠悠之口,二则可以向陛下尽一份孝心。”
景熹一听,恍然大悟,连声称好,“如此甚好!”
两人又谈了一些琐事,景熹才将少傅送走,但见景程犹跪在殿外,便徐徐走了过去,将他扶起来,淡淡道,“本宫觉着,自己倒与那玉乾坤有几分相似,即便身居高位,也不为人喜,偌大一个东宫,蛰伏了数不清的他宫细作,皆盼着本宫出纰漏。”
“方才我那老师说,本宫若是不便去探望父皇,可以出宫与舅舅讨伐玉乾坤……以示孝心,你说,这法子妙不妙?”
“……殿下,此举不妥。”
“为何?”
“现今形势复杂,将军又把持兵符,免不得有心人利用,伪造对殿下不利的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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