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圣鸢脸上红晕更甚,幸借着橘色的融融灯火,柳圣羽并未察觉,“是,兄长。”
“这昆山派可真是不厚道,早知道我就不来了。”凤广盈连蹦带跳走在长寻前面,“长寻,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
长寻淡笑不语。
凤广盈无趣地摇摇头,叹了口气,“得了,不和你这闷葫芦讲了,我去后山逛逛。”凤广盈说罢,越出小廊,消失在夜色中。
长寻穿过小廊,行至阆苑园,假山石前有一大簇白芍药姿态研丽,开得极好。
“花卉虽美,却隐喻离别之意。”
长寻脚步微微一顿,循着声源望去,却不见其人。
“神仙,这儿呢。”那方假山高处忽然探出一个模糊身子,因着夜色,瞧不仔细面容,“死了没?”
长寻淡淡道:“未曾。”
却不再理会那人,继续往前走。
那人却不依不饶,忽然又出现在墙头上,“你救了他?”
“是。”
“你救了他也没用,我还是要杀他的。”那人笑嘻嘻道。
“自便。”
“你怎么不问我是谁?”
长寻却再也不答了,进了一扇拱门,从中庭穿过,径直回了房。
睡不到三更,便被唤醒。
柳圣羽焦急的声音在响起,“无意扰先生清眠,只是父亲忽咳黑血……”
长寻拢了外衣,“少掌门稍安勿躁,长寻即刻便来。”
柳圣羽语气中略带歉意:“劳烦先生……”
转眼忙活到五更,长寻总算是将昆山掌门从鬼门关救下了。
两人入了里室,长寻便将今日于阆苑园的事说了一遍,末了,还加了一句,“他给掌门人种的是大漠奇毒,毒虽已解,但劳身甚重,这几日受不得折腾。”
柳圣羽已是咬牙切齿,双眼通红:“肯定是玉无忧!”顿了顿,又道,“先生,那玉无忧心性残忍,喜怒无常……实不相瞒,我昆山虽然被誉为武林第一派,却也是拿他没辙……你与另一位先生,还是搬来言卿的院子住好。”
言卿是柳圣羽的字。
长寻:“多谢少掌门好意,不必了。”
柳圣羽还要说什么,长寻却微微一笑,秀丽的眸子微阖,已然一副困意。
“那我送先生回去。”
“不必。”
柳圣羽欲言又止,却也只得作罢。
“怎么样,我说得没错吧?”那人再次出现在墙头。
长寻停下脚步:“杀业太重,难得善终。”
“这话功德寺的老秃驴也对我说过,你猜他最后怎么样了?”
“……”
“死了,我杀的。”
“……”
“别担心,我不杀你。”
“……”
“你叫什么名字?”
“……”
玉无忧嘻嘻笑道:“你不告诉我,我就去问昆山少掌门去。”
“……长寻。”
墙头黑影一闪,玉无忧忽然不见了踪影。
中庭墙头那一片虞美人在夜风中轻轻摇晃。
“长寻,你怎么不多吃点?”凤广盈往自己碗里倒满了酒,诧异于长寻的食量。
长寻摇摇头,“饱了。”
凤广盈啧了一声,“你这食量,后山那噬食人血的山鹰都比你吃得多……”
长寻:“山鹰?”
“对呀,”凤广盈满脸悲愤,“前些日在后山耍不小心把胳膊划了,留了些血,好家伙,引来十来只山鹰……对了,我约了一个小师弟切磋剑术,顺便下山一趟,估计要晚些回来。”
午膳过后,长寻又去查看了一番昆山派掌门的伤势,顺带拒绝了柳圣鸢送来的糕点,小憩了片刻,便被敲门声吵醒了。
门吱呀一声打开,门口站了一个青衣昆山弟子,面带笑意,“用膳了吗?”
话毕也不等长寻回答,已经登堂入室,顺带关上门,四处打量,“还算宽敞。”
将一袋黄油纸包放在桌上,玉无忧轻笑道,“这不是你在昆山没吃好,我给你下山买了好东西。”
他这样说着,忽然凑过去,很自然地牵起长寻的手,力道却不小,“你这手可真是好看……救过的人有我杀过的人多吗?咦?你怎么不生气,莫非是真的对我有意思……”
长寻淡淡一笑:“阁下多虑。”
玉无忧笑嘻嘻道:“都怪你昨夜对我一笑留情,现今翻脸不认人,我玉无忧可不依。”
长寻闻言,微微一愣,旋即淡淡道:“你看错了。”
“我怎么会有错?”玉无忧俊美的眼里满是柔情,看向长寻,一字一句道:“我从来都不会错。”
“先生,”外室传来昆山弟子敲门声,“少掌门说,先生若是得空,可否往藏书阁?”
玉无忧依旧笑眯眯看着他。
“劳烦为我转告少掌门,今日不便。”
“是。”
玉无忧问:“你怎么不去?”
“……”
“回答我。”
长寻慢吞吞自玉无忧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转身去整理小几上的几本典籍,仿佛老神在在坐在外室那个人不存在一般。
玉无忧好整以暇,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打量着眼前的白衣男子,“忘忧谷还真是钟灵毓秀,得空了得去领略领略。”
长寻端了一杯清茶放在玉无忧桌前,坦言道:“忘忧谷少留外人,怕是不欢迎阁下。”
“还没去就给人下逐客令呢?”玉无忧脸上笑意倏地消失,一把攥住长寻手腕,仅有两人的外室很安静,静的可以听见手腕骨裂的声音,“我这个人呢,有些偏执,别人越是不看好我做的事,我就偏爱去做。”
长寻脸色有些苍白,面上神态却依旧泰然。
倒是玉无忧难得愣了一下,又恢复了笑意,主动放开了长寻,语气异常轻快,“不好意思,一时激动,弄疼你了。”说着目光便朝长寻手腕望去,只见那皮肉青紫一片。
长寻默默收回手,“昆山的新茶,可克心浮气躁,阁下肝火旺,不妨多饮一些。”
玉无忧依言坐下,又朝长寻的手望了一眼,心里实在是再清楚不过:长寻这手,即便不残,也是要废了。
这长寻如此淡然,是不知,还是无谓。
浅绿色的茶水泡在瓷白杯子里,看上去还真有那么回事,玉无忧笑了笑,果然喝了一口,“好茶,是我喝过最香的茶。”
其实他总共也就喝过这一次茶。
他话一说完,便见长寻垂下眼帘,身子朝前栽去,玉无忧笑着将他拉近怀里,轻笑一声,“用迷药,你还嫩着呢。”
已而夕阳沉山。
长寻一睁眼,便见玉无忧倚在床前,眉眼都是笑意,见他醒了,立马起身去倒了杯水递给他,“没毒的。”
手腕已经被包扎好,虽然还有几分痛意,却并不尖锐。长寻不动声色接过水,浅浅沾了一下唇,“多谢。”
“不客气。”玉无忧笑得开心,接过长寻手中的杯子,将剩下的水喝了,“你睡着的时候,我看着你很久,还是头一回发现这么好看的人。”
“我看上你了,你跟我回东邪教吧,我给你做教主夫人,你以后就不用给别人治病了,又或者我杀人,你救人,也是天生一对。”
长寻摇摇头:“承蒙好意,可惜无福消受。”
“我说有就有。”玉无忧语气有些莫测,“你昨夜不是说我杀业深重么?那你帮我修修福因……”
这样说着,便撤了杯子,带着薄茧的手轻轻抚上长寻白皙俊秀的脸颊。
“……为何不躲?”
长寻淡淡一笑,“我躲,你也不会撤手。”
“也是。”玉无忧指腹拂过如画的眉眼,嘴角微挑,“……这是不是可以说明,其实你并不讨厌我?”
长寻不答反问:“你心中既然有数,又何必问出口。”
玉无忧笑得更开心了,整个身子都凑了过去,张邪殷红的唇停留在长寻鬓前,低声道,“‘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吻了吻长寻的耳根,“那这样,是修了几年?”
房里光线暗淡,杏红色的夕光隔着薄薄的窗户纸透了进来。
“我只治病,不算命。”长寻微微侧过脸,嗓音温润如玉,兴许是刚睡醒,还带着几分温柔的慵懒。
玉无忧看着他半隐在黑暗半露在稀薄暮色的脸,那双眸子平静温和,波澜无惊,似乎还带着几分俊逸淡漠的萧然之态,看上去真是出尘极了,美好得令人忍不住……想要去打破……
他静静打量好半晌,无声地笑了,低声道,“……你这样,我可真是有些喜欢了。”
“长寻!长寻!长……长寻!”
凤广盈从来不与长寻客气,一边喊着,一边便推门而入。他大着舌头进了里室,闻见一股浓重的药味,酒意顿时醒了几分,见长寻正坐在榻前,用白色布条缠着手腕。
“怎么了?”凤广盈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抓起长寻的手肘,翻来覆去查看。
长寻笑带无奈,“不小心磕的。”
手腕这个位置,真的是连借口都不好找。
凤广盈显然不信,加之饮了酒,音调也高了不少:“是不是那柳圣羽欺负你了?老子现在就去教训他……”说罢,就要起身的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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