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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渊 (咸骆驼)


孟成蹊突然亲热地挽住他的手臂,贴上去笑眯眯道:“我没有妄动啊,我是跟着你一起动。你看,我走哪里,你跟到哪里,总也不离开你的视线,不好吗?”
“阿新少爷,别闹……”李洪感觉眼皮扑扑乱跳,一颗脑袋嗡嗡地涨大了,他挣扎着试图从孟成蹊手中抽身,“您再这样调皮下去,那我只好去向司令告状了。”
孟成蹊颇有深意地朝他眨眨眼,干脆耍起了无赖:“行,你去呀,你想去告我的状?我还想揭发你呢。”
“我怎么了?”李洪简直被他搞得懵了,微张着嘴茫然问。
孟成蹊故意挑眉望了他一眼,狡黠笑道:“倘若你不跟我走出去,我就跟表哥说你对我心怀不轨,经常窥伺于我。”
“什么?!”李洪的脸这下彻底红成了番茄,他结结巴巴欲哭无泪,“我哪里?你乱讲!”
“对啊,我是胡诌的,嘿嘿嘿。只是后果如何,那要看表哥是信你还是信我咯……”孟成蹊冲他得意地摇头摆尾。
李洪竭力忍耐,终于忍住了掐死他的冲动,内心天人交战一番,他在孟成蹊面前举了白旗:“好吧,我跟你走便是了。”
接下来的日子,孟成蹊三天两头拉着李洪往外跑,走过了远远近近的大街小巷。去的地方越多,孟成蹊的疑惑越重,他慢慢在心里生出许多不解。
他记不得表哥口中那个北方的故乡,却对上海留有某种依恋情愫,那些熟悉的街景,那些蜿蜒的里弄,偶尔会像残片似的在他脑子里闪过。他的口味,他的习性,仿佛与这个城市天然相容。他没有记忆,但他能感受到自己和这个地方紧密相连。
第一次,孟成蹊对表哥一直以来灌输给自己的过去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如果一切都是虚假的,那么他是谁呢?他经历了什么?傅啸坤又为何要欺骗自己?
孟成蹊茶饭不思地苦恼了好些天,最后决定去向傅啸坤问个明白。这天偏巧傅啸坤给他打来电话,他斟酌好久才对那人说:“表哥,你真的是我表哥吗?”
傅啸坤几十天没见他,还怪想的,以为他是在撒娇,故而没心没肺地大笑道:“混小子,这什么屁话,难不成你想让我当你爹?”
“不是的,我不跟你开玩笑,”孟成蹊无声叹了口气,迟迟疑疑地继续说道,“我前几天遇到一个人,他说是我以前的朋友,他还说……”
傅啸坤直接打断他的话,专横地下了结论:“听他扯淡,你老家在外地,他爪子得伸多长能认识你?八成是想扒着你跟我套近乎,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甭理这种人。”
孟成蹊想起曹瑞林的确提过认识表哥,听表哥这不容置喙的语气,又有点打消了怀疑:“哦,原来是这样啊。”
傅啸坤连声说是,接着两人聊了些不痛不痒的家常,末了,他问孟成蹊:“没什么事了吧?”
孟成蹊犹豫半晌,想再深入问问,又怕表哥生气,磨蹭半天,他没能把那些怀疑说出口,只是顺嘴说了句:“我想你了。”
傅啸坤一听他这话,顿时乐得心花怒放,他朗声朝听筒里说道:“等着吧,很快我就回来了!”随即啪嗒挂了电话。
孟成蹊如丧考妣地放下听筒,觉得完全是白谈了一场,因为表哥和自己的思维好像总是不在一条线上。
九月中旬,傅啸坤回来了。
他风尘仆仆下了车,一脚刚踏进傅公馆的大门,孟成蹊就像展翅的小鸟一样飞扑上来拥住他。他侧转身,出手弹了一下孟成蹊脑门,当着底下众人不甚威严地教训他道:“那么大的人了,还像个小孩一样。”
孟成蹊脸上红扑扑的,眼睛忽闪忽闪地盯着他道:“我高兴嘛。”
傅啸坤没搭腔,淡黄的脸上难得渗出点暖洋洋的笑意,将行李留给仆人,他拉起孟成蹊健步如飞地往楼上走去。
两人进了房间,房门咔哒一声锁上了,这会儿傅司令马上露出了真面目。他捧起孟成蹊的脸“啪”地亲了一大口,喜不自禁道:“小混蛋,可想死我了!”
孟成蹊被他紧紧搂着,霎时间有些扭捏,他虽然想念表哥,但毕竟没到死的程度,实在是有些心虚难挡。
傅啸坤淫邪的眼神在他身上来来回回扫视,见他红着脸不吭声,倒觉得有种羞赧的可爱。
一把将人扛起来,傅啸坤狠狠把他扔到了床上。孟成蹊一边尖叫一边呼痛,扭动身体想要坐起,没想底下一凉,傅啸坤已经除去了他的裤子。
背倚在床头,傅啸坤两手托住孟成蹊的臀部,把人抱起来跨坐在自己身上。孟成蹊和他不是头一遭做那事,经过他的撩拨,也渐渐情动起来。
欲望如火如荼,烧红了各自的双眼,两人关在屋子里,从下午一直酣战到后半夜。

90.
中央政府给傅啸坤安排了个新岗位,名头十分玄虚,叫机要档案处处长,实际上是个光领饷屁事没有的闲职。傅啸坤隔十天半个月去南京打个卯,余下时间则是留在上海大本营,守着他的兵,以及他的人。
傅啸坤和孟成蹊两个人,就这么一起把日子无悲无伤地过了下去。
年华似水,光阴匆匆,孟成蹊那满肚子的疑问,在傅啸坤一回巧舌如簧,二回强盗逻辑,三回危言恐吓的狂轰滥炸下,生生给憋回去,变成了泡久的茶叶,慢慢都沉了底。
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七这天,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过年的气氛很是浓厚,孟成蹊缠着傅啸坤,软磨硬泡地要求他陪自己上街买年货。
傅啸坤因为官署早已放假,留在家中也是无事可做,故而难得有一份好兴致。换上一身便装,他精神抖擞地陪孟成蹊出门去了。
两人先是去永安百货公司大肆采购一番,接着去新建的大新百货坐了几次手扶电梯,然后又在商场顶楼的餐厅饱餐了一顿,这才尽兴地打道回府。路上经过一家专卖进口食品的洋行,傅啸坤瞧着这家装潢看上去很上档次,于是临时起意,让司机停车。
傅啸坤和孟成蹊在里面转了一圈,发现这家店原来华而不实,并没有太多值得购入的东西,只顺手买下两袋英国产的吉百利巧克力。付了钱,傅啸坤一手牵着孟成蹊,一手拿着糖袋子,像个德高望重的老父亲一般,慢条斯理往门外走。这时屋前一阵劲风吹来,变故陡然发生。
店铺新挂上去的彩绘招牌被风一刮,竟然毫无预兆地掉落下来!
孟成蹊见那钢板做的巨大招牌直直往下砸去,心悸得快要窒息,他不知激发了何等潜力,力大无穷地将傅啸坤扑倒在地,同时歇斯底里发出一声惊呼:“小心!”
傅啸坤被他推得往后倾倒,骤然坐在了洋行的地砖上,他正要恼羞成怒,耳边只听“咣当”一记声响。他抬头望去,便看到洋行的招牌重重压在一位刚出门的顾客身上,那人的脑袋登时血流如注。周围的人也为这惨烈的一幕吓得不轻,尖叫声四起,店员们不敢耽搁,争先恐后地涌上去将那倒地的伤员运走。
孟成蹊像是霎时间被抽掉了魂,脸色苍白地站在原地瑟瑟发抖。他太害怕了,只差一点点,傅啸坤就有可能为此丧命。
及至把人弄上自家汽车,傅啸坤摸到孟成蹊冰凉潮湿的手心,想起他方才魂飞魄散的样子,他是真没料到孟成蹊会那么在乎自己,高兴得差点要忘形。
不过他总是特别擅长掩饰真情实感的,捏住孟成蹊的鼻子拧了一下,他挤眉弄眼地取笑他:“小崽子,刚才鬼叫什么,那一嗓子嚎得别提多难听了,你就这么怕死啊?”
孟成蹊稍稍从这场有惊无险中回过神,听到对方这不得人心的一句,不满地把头扭向车窗外,嘴里小声嘀咕:“哼,你什么都不懂!”
新年过后迎来春天,春天去后又是夏天,从五月底开始,国内局势逐渐紧张起来,老百姓关于战争的猜测也逐渐甚嚣尘上。
上海滩依然繁华如初,可惜繁华得心不在焉,所有人眼睛盯在脚面上,得过且过地熬着日子,想要把这流年早早过完。
孟成蹊有意无意总能听见公馆中仆从们的对话,这会儿连厨房里干活的老妈子都讨论开“国家大事”了,不由跟着心烦意乱起来。晚上睡觉的时候,他问躺在身边的傅啸坤:“表哥,我们和小日本要打仗了吗?”
傅啸坤不耐烦地翻了个身,手在脖子上瞎挠一通,这才避重就轻道:“谁知道呢,传了这么久,打不起来也说不定。”
孟成蹊忧心忡忡地把手放在他的后背,一下下轻轻拍打:“那万一真打起来怎么办?”
傅啸坤闻言忽地从床上坐起,大手狠狠一拍床面:“能怎么办?跟鬼子干呗!国家都要亡了,难不成缩着头做软蛋?”
“哦。”孟成蹊这下安静了,漆黑的眼珠盯着傅啸坤板正的脸孔看了又看。
他混沌的头脑中对战争和民族没有一个充分的理解,但凭那有限的思路也明白抗日是对的,表哥是对的,然而从他的私心出发,又不希望傅啸坤上战场。战场啊,那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战场!
孟成蹊一语成谶,七月七日晚,日军对卢沟桥开炮了。
从接到消息的那一刻,傅啸坤就变得异常忙碌起来。他开始一趟趟往南京跑,从隔三差五变成几乎隔天一次,坐下来就是打数不清的电话,然后还有开不完的这个会那个会,搞得孟成蹊都难得能见上他一面。
每次回到家,傅啸坤累得倒头就睡,连跟孟成蹊交谈的时间都没有,天一亮就又行色匆匆地离开了。孟成蹊只好幽居在偌大的傅公馆内,与李洪抬头不见低头见,门是轻易不敢出了。他担心傅啸坤,可他什么都做不了,免不得要牵肠挂肚地胡思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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