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的?”沈慕枝迷惑不解地接过来。
孟成蹊点头道:“给你傍身的。你干爹和涂金元一直水火不容,要真是打打杀杀起来,你哪能置身事外?我没本事护你周全,只能在这点小事上花心思了。这枪的配置是顶尖的,威力也猛,你且放心用。”
他哪里会缺少武器用呢?沈慕枝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内心挣扎一番,最后还是把枪收下了,除了跟他说一句“谢谢”,也是无话可说。
孟成蹊投射过来的目光,温柔,深情,像沾了辣椒水的鞭子,一记记狠狠抽在他身上,让他痛苦不堪。两人在静默中四目相对,沈慕枝有了转瞬即逝的迷茫:到底是我在折磨他,还是他在折磨我呢?
可惜愧疚与彷徨如风中之烛,很快便在他身上熄灭。
几天后,赌王儿子的恋爱绯闻像瘟疫一样在街头巷尾传播,成了八卦小报津津乐道的话题。
孟成蹊既不聋也不瞎,消息很快传到他耳边。他派人买来相关报纸一读,沈慕枝的绯闻对象终于揭开了神秘面纱,那日他瞧见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英租界大佬穆乘风的女儿穆心慈。
那穆乘风在上海滩,也是名声响当当的狠角色,他旗下经营的产业名目繁多,五毒俱全,但因为他英租界华捕总探长的身份,商场上没人敢给他下绊子。他与沈寒清,各自占据着英美租界的半壁江山,与法租界的涂金元一起,构成了三足鼎立的局势。如今沈穆两家联姻,英美租界变成一股势力,赌王吃下法租界一统上海滩的梦想还会远吗?
孟成蹊对报纸上的评论不感兴趣,只是翻来倒去地看穆心慈的照片。这张脸,五官拆开来看并不突出,合在一起却是清隽秀丽的,也许是从小受西式教育的关系,穆心慈浑身焕发出一种健康而自信的气质,无形中增添了她的魅力。
他像个心思黑暗的对手,反反复复品读着她的履历,试图从其中找出一点不完美,可惜以失败告终。最后,孟成蹊不得不痛心疾首地承认,穆小姐是个出色的人物,比他出色得多,这样的德才兼备的女性,足以配得上沈慕枝。
把报纸揉成一团,孟成蹊感到心脏一抽一抽地疼。他浑浑噩噩地过了这么些年,不懂爱的时候倒也蒙昧快活,好不容易明白了情为何物,没想过情居然这么伤。
白天还好,他不愿在孟重迁和其他家人面前露出异样,加上有繁重的工作占据心神,他勉强能藏住情绪。但到了晚上,孟成蹊仰面躺在床上,蹬着眼睛望向头顶光溜溜的天花板,不禁悲从中来。
他一时觉得沈慕枝可恨,明明自己给了他坦白的机会,他偏偏要哄着骗着自己,把自己当白痴,一时又觉得他可悲,婚姻大事都被他干爹拿来做交易,凡事不能自主,这活着也没多少滋味。
想着想着,他又开始为自己鸣不平。他原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现下可好,为了沈慕枝抛弃了整个花花世界,到头来换回一个伤心,实在是划不来。
翻来覆去在床上滚了大半夜,孟成蹊仍旧睡不着觉,深不见底的黑暗中,只有几只耐不住寂寞的秋蚊子陪他清醒着。他拧开台灯下地,翻出抽屉里洋大夫开的安眠药,一口气吞下两粒,然后随手拿起桌子上的花露水,往身上倒了足有小半瓶,不知是熏蚊子还是熏自己。
关灯上床,也许是这回准备工作做得万无一失,他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孟成蹊做了一个怪梦。梦见他孤身一人走进一片苍茫的森林,森林像个迷宫,他绕了很久都没有找到出去的路。突然身后响起异动,有人挥动着一把银光闪闪的利斧追过来,看着是要来砍他。孟成蹊吓得半死,只好抱头逃窜。
梦中那人的脸变来变去,一会儿变成傅啸坤凶神恶煞的脸,一会儿变成司马艳红笑眯眯的圆脸,接着又变成了一张戴面具的脸。他跑累了,脚下仿佛有千斤重,再迈不动,眼看着那人抡起斧头劈向他,孟成蹊以为自己难逃一死。不料这时候对方的面具掉了,孟成蹊一抬头,看清了藏在面具后头的脸,竟然是沈慕枝。
孟成蹊猛地吓出一身冷汗,赶紧醒了,睁眼却看到涂延立在自己的床边,正一眨不眨地看他睡觉。
“你怎么又一声不响进我房间?”他揉着眼睛抱怨道。
涂延咧嘴一笑,说:“是你睡得太死了,我叫过你好几声。”
屋子里残留着花露水煽情的麝香气味,淡淡的日光透过窗帘洒进来,孟成蹊衣衫凌乱地躺在眼前,大眼睛还是茫茫然没有焦距,涂延感到一阵心神俱迷。
他挨着床沿坐下来,抬手去碰孟成蹊的小腿。那上面有两个粉红的蚊子包,落在孟成蹊洁白得接近透明的皮肤上,在他看来很是可爱。涂延替他挠那两个蚊子包,动作轻柔,表情专注。
孟成蹊惬意得眯了眯眼,心想还是涂延真心待他好。拜这层千年难遇的感动所赐,他心情稍稍好了些,便提出要带涂延去外面消遣消遣。
他那么说,涂延当然求之不得,屁颠颠跟他上了汽车。
两人在红房子吃了一顿法国餐,随后跑去大光明电影院看电影。
涂延选了个外国爱情片,两人坐在豪华包厢内,眼睛齐齐盯着屏幕,内里皆各怀心事。
故事是英雄美人的老套路,不那么新鲜,不过看到后来,大家都渐入佳境。孟成蹊把英雄男主角的脸统统换成了沈慕枝,自己代入女主角,涂延则把美丽女主角的脸换成了孟成蹊,他成了男主角。于是在看到片子结局时,有情人终成眷属,两人都感到一派满足。
电影散场,涂延和孟成蹊慢悠悠往外走。因为出来得晚,人潮已经不太汹涌,一个不经意的回头,孟成蹊看到了不远处的沈慕枝和穆心慈。
穆心慈今日穿一件白色蕾丝洋装,姿容高雅,沈慕枝着一身白色西服,玉树临风。他们像热恋中的情侣那样十指交握,耳鬓厮磨,好一个你侬我侬,好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孟成蹊在一瞬间,失掉了脸上的血色。他曾设想过好几种跟穆心慈相见的场景,没有一种是今天这样,还未开启与对方的较量,便已彻彻底底失败。他以为沈慕枝是爱自己的,因为他独独会对自己那样温柔地笑,可刚才他对穆心慈笑起来,也是一样的深情款款。
沈慕枝瞥见他,连忙松开握着女伴的手,朝他喊道:“成蹊。”
听到这一声,涂延也看到了人群里的沈慕枝,心里顿生不快,朝他龇牙咧嘴一瞪眼。他再看不惯对方,也不能在电影院不分青红枣白地跟沈慕枝动手。
沈慕枝也看到了紧紧挨着孟成蹊的涂延,嘴上的笑容凝固了,下一秒,他温文尔雅地朝孟成蹊说:“成蹊,你们也来看电影啊。”
这是一句不用回答的废话,孟成蹊没搭腔。事实上,他感到五脏六腑都在燃烧,一张嘴除了冒烟,也冒不出什么句子。
沈慕枝低下头跟穆心慈轻声解释几句,领着她朝这边走来。
接下来便是一场尴尬的四人相见。孟成蹊全程木着脸,涂延一直蹬着眼,沈慕枝则保持他面具般的笑容,穆心慈在这诡异的气氛中,不知所措地敷衍,一次莫名其妙的见面终草草收场。
38.
电影院一面,让孟成蹊后知后觉地认识到,沈慕枝大概是不爱自己的。
他可以跟穆心慈谈情,也可以同自己说爱,只要他愿意,甜言蜜语甚至海誓山盟,不过是他信手拈来的捕心手段。
往残酷里说,他把自己当成偶尔尝鲜的兔子,把穆心慈当成向上攀爬的工具,而他的真心在哪里,抑或有没有真心,这些孟成蹊不敢想。
沈慕枝非常表面功夫地给他打过两回电话,孟成蹊没有接,之后他便识了趣,干脆对孟成蹊不闻不问起来。
十月的孟公馆,丹桂飘香,金风送爽。
孟成蹊放好一缸热水,长腿一迈坐了进去,天气稍微转凉了以后,他又恢复了早上起来泡澡的习惯。
用起泡网将力士香皂打出一堆肥皂泡,他突然童心大发,鼓起嘴对着手上那堆泡泡狂吹,看到它们争先恐后地破了,竟乐得咯咯直笑。一个人的时候,他不介意流露些幼稚的傻气。
热水蒸得他昏昏欲睡,孟成蹊想找点东西打发时间,便扬声唤道:“阿明,把今朝的报纸拿过来。”
守在浴室门口的阿明听令,啪嗒啪嗒跑着往楼下去了,很快又啪嗒啪嗒上来,殷勤地为主人奉上报纸。
孟成蹊用湿漉漉的手接了,漫不经心隔着水雾浏览报纸,纸张刚摊开,沈慕枝和穆心慈的合照猝不及防地闯入了他的视线。脑袋中乱糟糟一片,他以为自己看错了,定睛扫向图片的配字,只见醒目的标题上写着:赌王儿子与穆乘风女儿宣布订婚。
他的头晕沉得厉害,心脏却是麻木的,感觉不到疼。什么都不必再看了,孟成蹊一把揉皱报纸,将它扔在地上。
朝着水面淌下两滴热泪,孟成蹊做了个艰难的抉择。
他爱过沈慕枝,也曾掏心掏肺地对他好过,只是现在,他不想再继续了。
他从小受过的教育,有一点他父亲常常耳提面命的,就是做人要姿态好看。可惜在沈慕枝那里,他实在是没什么姿态可言,如果再不及时抽身而退,他怕自己最后那点尊严也要消失殆尽。
一场他单厢情愿的,无疾而终的初恋。他给这段关系下了这样的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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