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厢房门口,百灵止住步子,道了句‘若侯爷不在,二位就先在里面候着……’却被一懒散散的声音打断:“既然都把人送来了,灵儿你也别走,进来喝杯茶吧。”声音来自拐角处的观景平台,只见人影从暗处走来,不是小侯爷是谁。
“这天都黑了这么久,才来!伯喜,现儿什么时辰了?”
“回侯爷,刚好戌时一刻。”
待伯喜回完话,沈越忙道:“让侯爷久等,小人罪该万死。“
小侯爷倒也不领情,抿着嘴不说话,倒是百灵及时打破僵局。“侯爷息怒。沈爷初来乍到,不清楚南越城夜了更热闹,路上耽误了些片刻。”
小侯爷虽仍未发话,但好歹拐进了厢房,一行人随即跟了进去,百灵一进门,见桌上除茶盏外,再无其他餐具,心下了然,便道:“侯爷、沈爷谈着,百灵去吩咐厨房准备菜品。”
小侯爷坐下,做了个‘请’的手势,沈越告了谢,才敢入座。厢房以‘圆荷泻露’为名,自然便是以夏荷为主题,小小房内,大到就餐的圆桌、落座的椅子、妆台上铜镜、屏风上的图案,小到品茶的茶具、照明的烛台,木地板的暗纹,均是清一色荷花莲蓬样式。
玉漱也是个机灵丫头,进了厢房见无小二入内服侍,伯喜又站在门口,便赶紧温盏烫杯,置茶时玉漱以两指夹了些茶叶,正欲放入茶壶中。
“小丫头你怎么拿手沾茶叶?”小侯爷一句喝定住了红玉动作,饶是小丫头犀利,终究是未见过大世面,惹了侯爷生气,这可如何办。小侯爷欲再斥责,刚巧传饭完毕的百灵归来,百灵视力极好,一进门见了这场景,再细看玉漱手上拈着些茶叶,当下便了然,笑笑道:“都怪百灵粗心了,方刚着急着出去,竟忘了沏茶。”
“你来顶什么缸,”小侯爷对着百灵喷了一句,回头正要继续怼玉漱,百灵赶忙抢过话:“论理,侯爷最大;而沈爷跟红姑娘自远方来,是客;百灵最次,自该由百灵斟茶才是。”
说话间,百灵走近,从玉漱手中接过茶具,继续道,“玉漱姑娘服侍沈爷多年,端茶倒水的事做多了,只是常言‘入乡随俗’,玉漱姑娘沏茶,想必也是循着苏州城的规矩,侯爷就当见个新鲜事玩笑一回吧。”
只见百灵十指灵动,弹筝一般,以茶匙自茶荷中舀些许茶叶置入壶中,高冲加水,系列的动作一气呵成。方刚一句句开解话款款道来,配着如玉般温润的嗓音,留香许久,竟比溢出的茶气更要沁人心脾。
待小侯爷跟沈爷各自呷了一口茶后,陆续有小厮进房上菜,百灵趁乱,回头对玉漱低声道:“玉漱姑娘,隔壁‘竹韵听香’房,百灵点了些菜品,你过去尝尝。”看玉漱有些许犹豫,百灵又补了句:“放心,这儿我会照看着。”
方才触了小侯爷逆鳞,一时让玉漱坐立不安,再加上下午府里一直忙碌,傍晚又在路上折腾,玉漱早已饥肠辘辘,百灵此言,一举解了玉漱二苦,玉漱打心里感激,赶忙告了退,离开这是非之地,留三人在屋里洽谈。
玉漱来到隔壁厢房,菜品已摆好在桌,百灵心细,思量玉漱姑娘家胃口不大,各式菜色均是做成小样,饱尝口福的同时还不至于浪费。
待玉漱饭饱,到隔壁瞧了瞧,房间隔音做得好,玉漱听不见情况。刚吃完也不宜久坐,玉漱干脆回‘竹韵听香’游赏了一圈,便站到‘圆荷泻露’门外,等候主子退场。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房门终于打开,百灵开了门回身让里面的人先出来。只听得小侯爷声音,语气里难得不再刁钻:“既是弃马而来,稍后本王安排一辆车马送沈兄回府。伯喜,你快去办……”
“伯喜公子莫去,侯爷好意沈某心领了。来时就已吩咐家奴回去备了马车过来,现在想必已候在门外,就不劳侯爷费心了。”沈越客气谢道。
“有准备那就好,”说完小侯爷又回头。百灵一与小侯爷视线对上,似心有灵犀,便知小侯爷要说的是什么,忙道:“百灵方才贪嘴,多吃了几口,眼下饱腹,想散散步走回去,权当消食,侯爷尽管放心。”
“好,既然你们各自都已安排妥当,本王正好还有其他事,就不远送了。就此别过。”
“侯爷日理万机,该小心着身体才是。”沈越说罢,作揖道别,自不在话下。
自此,连渠一事便已敲定,具体施工则交由沈越全权监督。
南越的夏天来得早些,还是仲春时节,已有微微暑意,虽是偶尔几次,却是扰煞人。
沈鲤来到沈府的这两天,都睡得不很好,被子盖了热不盖又冷,床褥轻薄,直接感受着底下床板的坚硬硌人。
沈鲤心底渗出些微悔意,怪当时走得太过潇洒,只携了些平日惯用的脂粉。天刚蒙蒙亮,已闻阵阵流莺语。或许是初来乍到陌生地儿的缘故,向来嗜睡的沈鲤,而今却再无睡意。
适逢府里打更,府外打更是城里常规报时,而府里鸣更,昨日常年跟随沈越的族弟沈超已告知,这是晨起开工的信号。沈鲤干脆起了身点灯,才坐在桌前准备梳洗装扮。
突地有人敲门,沈鲤纳闷,初来乍到,除了沈越,沈府暂时再没人会找上自己,那沈越这么早作甚?思索间仍答了一句“请进”。来人却是个姑娘,丫鬟打扮,沈鲤认人,立刻便对上了号,眼前这位姑娘与玉漱一般,都是沈越的近身丫鬟,名叫引章。
百灵睡痕缱绻,但也不拘束,先一步问候道:“引章姑娘早,沈爷是有什么吩咐吗?”
引章声音软糯,夹着一股羞怯,颊上两朵绯红衬得越发人面桃花,只听她细细道。
“公子早!并非沈爷有事吩咐,是沈爷昨儿见公子身边没个服侍的人,多有不便,便派了我来,之后就由我服侍公子了。”
说话间,引章已放稳水盆,动作麻利拧了毛巾,替沈鲤擦洗。同是沈越丫鬟,玉漱泼辣麻利,像朵带刺红玫瑰,耀眼却扎人;而引章,娴静温雅一姑娘,如姣花照水,却又带着一股韧劲。
“沈爷日理万机还能顾上我这琐事,难为他有心了。”话是这么说,但沈鲤心下清楚,沈越这么做,不过是派个人盯着自己。不愧是沈越,虽自与小侯爷谈判一事后,对自己的明显友善不少,但该防着的是一刻也没有放松。
五天前沈越与小侯爷会面,百灵,即是现在的沈鲤沈公子,听闻小侯爷又耍性子临时改地,对小侯爷的任性脾气是实在是没太大信心,权衡之下,还是跟了去。
沈鲤事先就对所有可能出现的结果,好的坏的,都做了预料并思考了对策。沈鲤自己清楚,与沈越交手至此,就没给留他下过好印象,若不把握住这次机会,更新沈越对自己的看法,那么即便进了沈府,该受的白眼一样不会少。
既然是沈鲤决心要干好的事,那么一切就必须在运筹帷幄之中,果不其然,会面之前的引路、小侯爷刁难的抚平、连渠之事当场敲定,一切得益于沈鲤游刃有余的斡旋。与小侯爷作别,沈鲤彻底松一口气,游刃有余不过是表面功夫,现场的步步惊心,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毕竟小侯爷的脾气真要闹起来,即便是沈鲤,也没有十足把握镇得住。
不过不确定是否错觉,事后沈鲤总觉得小侯爷有意于把光环让给自己,倒是故意设了些坎,表面上为难沈越,却是给沈鲤这个中间人调和的机会,沈鲤善于把握机会,谈吐不卑不亢,改变沈越旧见自然不在话下。
沈越对沈鲤的态度,以往也是客气,但眼底嫌弃的光,却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而当晚商谈结束,走出‘真珠楼’,临别之时,沈越竟主动提出送沈鲤一遭,沈鲤看沈越眼里真诚,便把握住机会,欣然答应。
上了车,沈越的客套感谢自不在话下,后来谈及赎身事宜,沈越一切爽快,独独提了一个要求。
“接你那天,不得走露任何风声,之后,也不可外传是我的名义。”
这一项,明摆着是沈越对自己过去的厌恶,但沈鲤不是个死心眼儿的人,心里不过权衡片刻,换个角度看,便发现这一提议其实对自己是有好处的。
相较其他小倌,沈鲤更为清醒,明白这肮脏羁绊终究不是绊住主子的长久之计,既然已有金盆洗手之打算,那么与过去断得一干二净自是最好选择,所以,这一提议,看似是沈越对自己过去身份的嫌弃,但沈鲤倒不排斥。只是,小倌归宿,在他们去后是可大做文章的谈资、炒热蓬门为君开的话题,如今沈越却要求秘而不宣,史无前例的事,还是得交由郑鸨头做最后裁决。
果然,看沈鲤面露难色,沈越当时冷冷加了一句:“转告你头儿,答应下来,我另加三千两。”
沈鲤笑笑,沉默着点头答应。
“另外,以后在府里办事,若继续用你过去名号,多有不便。你原先叫什么?改回去吧”沈鲤始终记得,沈越这一句询问,语气里不容拒绝的强势。
沈鲤突地低了头,吃吃笑了,这一笑倒让沈越看呆了,与眼前的人交手这么多次,这个人从来带着笑意,却始终让沈越防备,直至此刻,眼前的人笑得率性,如婴宁,含蓄中却带着股孩子般的天真爽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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