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狡童 (贾浪仙)


  而今日初略走了一圈商场,人事繁多又复杂,沈越在路上问起,沈鲤竟然都能够对答如流。这些,沈越都看在眼里。拥有这般能耐的人,如果能够驾驭,纳入自己麾下,不失为将来一名得力干将。所以当下最重要的,是将其彻底驯服。而今,似乎小有成效。
  思量至此,似又有一件事尘埃落定,沈越稍稍宽心,不觉松了警觉,陷入睡眠。
  返程奔走了一个多时辰,马车才打住。
  沈越醒睡,立刻觉察,撩开车帘,天色已然漆黑。起了身正欲下车,发觉身边的人纹丝不动,回头,赫然发现沈鲤仍在酣睡。
  只见他眉眼舒展,狡黠机敏不见,只剩前所未有的舒坦安然。如此场面,沈越从未目睹,不由得重新坐下,端详起来。薄施的脂粉,起了修饰作用却又几不见痕迹。
  沈越仔细看了才发现,沈鲤五官,连同一张脸,均是极纤细轻薄的轮廓,鼻梁自根处高挺,薄薄的鼻翼随呼吸轻轻翕动。打量些会,也不见沈鲤反应,这家伙终究是在逞强,车上不可能睡得舒服,沈越拍了拍沈鲤肩膀,想让他回房去睡,不料沈鲤干脆直挺挺倒在座椅上,继续酣睡。
  沈鲤倒下后,薄唇微张,两颗雪白兔牙探头探脑,煞是可爱。沈越突然想起,沈鲤今岁不过十八,比自己整整小了一轮。过去一幕幕在沈越眼前飞快闪过,本该意气风发的年纪,沈鲤却懂事如此,不知觉中,沈越心底,似乎有丝丝怜意在悄然滋生。见沈鲤仍旧没有醒意,沈越无奈得笑出了声,一手穿过沈鲤脖颈,一手穿过膝弯,小心抱起了沈鲤。
  饶是沈鲤睡得再熟,如此大动静下也不可能再没有察觉了,张了眼怔忡了片刻,纳闷沈越的脸怎么放了个如此奇怪的角度,歪了脑袋打量四周,发觉自己在移动。
  等等,这是??!!
  脑袋瞬间炸开了花,沈鲤毫无征兆猛地往沈越胸口一推,怀抱一松,沈越只退了几步便站稳,而沈鲤则是重重摔在地上,姿态狼狈。但当下根本没有丝毫喊疼的时间,沈鲤爬起,连灰都来不及拍,赶紧低头道:“让沈爷见笑了。”语气里仅是藏不住的窘迫。
  名震南越的红馆——当年的百灵,当下的沈鲤,如此姿态,估计除了沈越,再无第二人见过。沈越只当是小孩子犯错,拍了拍沈鲤脑袋,道:“这次不怪你,赶紧回去洗了睡吧。”
  等沈越进了府,沈鲤仍杵在原地愣神。让沈鲤反应如此之大的,并非是在沈越面前出了糗。
  而是,更不堪设想的。
  沈越不好男色,自然不知道对沈鲤而言,男人的拥抱,意味着什么。
  在蓬门为君开这么多年,习惯了昼伏夜出的生活,刚进沈府的头两个晚上,沈鲤都不能在夜里顺利入睡。
  不过经过今天一整天彻底的奔波折腾,尽管刚刚出了小插曲起了波澜,但眼下睡意占了上风,沈鲤回到房里,匆匆让引章卸妆洗了脸,并嘱托引章明早寅时叫醒自己,就沾床睡熟了。
  一夜无梦,好眠到天明。等沈鲤再次睁眼,房间一片清亮,身体的疲惫清扫殆尽,全身通畅的感觉太好,沈鲤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愣了些会,沈鲤察觉不太对劲儿。天色怎么会如此敞亮?起晚了?不对,昨儿睡前明明吩咐了引章一早叫醒自己的呀!怎么回事?
  不好的预感如毒蛇攀上身体,沈鲤掀了棉被跳下床,碰巧引章进来。沈鲤见引章一副气定神闲样,忙问:“什么时辰了?”
  引章仍旧悠然,把手里刚收回来的衣物放好了,才推着沈鲤到妆台前,一边给沈鲤梳理头发一边道:“沈鲤公子莫着急。昨儿沈爷深夜到房里找你,我告诉沈爷,公子你才回来就睡下了。沈爷见你睡得熟,就跟我说明早不用你出去,让我放了你去睡,所以就没叫了。”
  “那沈爷呢?今儿出去没?”这才是眼下沈鲤最为关心的。
  “听动静,估计沈爷天没亮便出去了。”
  果!然!
  初来乍到,却接二连三出错。沈鲤此时的难堪,比以往任何时候更甚。过去所有不堪,沈鲤不在乎别人看法,自然无所谓,而现在……沈越会怎么看自己,沈鲤不敢想。不过着急也只是片刻,很快,沈鲤就冷静下来,思量些会儿,便问引章:“府里还有其他马车吗?除开沈爷坐的那一辆。”
  引章想了想,道:“没有了,来南越的路上,只有我跟玉漱姐姐坐车,其余人,包括沈爷,都是驾马。”
  听闻如此消息,沈鲤蹙额,旋即又问道:“后院可有多余的马?”
  “一般是有的,”引章顿了顿,似乎发现端倪,忙问:“公子是打算追到沈爷那儿去?”沈鲤不答,那便是了,引章赶紧劝道:“沈爷交代了,公子今天呆在家里就好了,公子……”
  没等引章阻拦的话说完,已经洗漱完毕的沈鲤往门口走去。错了就是错了,但补不补救,就是态度了。踏出房门,沈鲤突然想起,上次府里只逛了一半,马厩在哪儿,自己都不清楚,真是哭笑不得,赶紧回了头对引章道:“好姑娘,快带我去牵马。”见引章犹疑,沈鲤不由分说,牵了引章的手走出房间。
  连逼带拐,引章被迫将沈鲤带至马厩。沈鲤常年乘车,但所幸孩提时学了些马术,也能看出马儿好坏,牵走了匹看起来精神些的马,又问了沈超去处,便出府了。只是,沈鲤没有直接跑向城门,却是往反方向驾去,在一处挂牌为‘张氏镖局’的府邸前打住马。
  原来,沈鲤来到南越多年,虽与众多达官贵人交好,却从未踏出过城门,因为那是郑鸨头的规定,即是蓬门为君开的规矩,哪怕贵如沈鲤,也坏不得。
  小厮告知沈越去了柳州,这地儿比昨日去的两处都要远,沈鲤自然不认得路,要想找到沈越,便得先去镖局请一位师傅带路。
  沈鲤庆幸自己出蓬门为君开时带了好些钱票,而今果然派上用场。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不过带个路而已,沈鲤以十两银子的高价聘了位镖师,一路快马加鞭,终得赶在午时之前抵达柳州。
  进入城里,沈鲤没放慢脚步,按照昨日的行程,沈越来到每座城市,都是与当地县令打交道。所幸柳州不似南越繁华,又正好是午时时分,街上行人无几,一路快马直抵柳州太守府府衙,让门口小厮通报了进去,很快便得放行。
  小厮引路,抵达议事厅,却不见人影,小厮怔了怔,明白过来,又带了沈鲤继续前行,来到穿过厅堂来到一处房间门口。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沈越的声音传出来,沈鲤一颗心终于落定。小厮正欲通报,被沈鲤一个手势止住,让他退下了,自己站在厅外默默等候。
  相处这些天,让沈鲤摸清了沈越一些习惯,比如,办正事时不喜欢别人打扰。
  沈鲤站了一会儿,仔细听,沈越似乎在斥责着什么,伴随着另外一个人唯唯诺诺的答应声。沈鲤纳闷了,官场上的沈越一向是笑面虎,无论是自己打听的消息还是这些天亲眼所见,都印证了这个事实.
  但当下,沈越竟会如此激动。不过回头想想,沈越所任的两淮巡盐御史,亦官亦商,官品不低,更是出了名的肥缺,整治这些小县城官吏也不算过分。
  约莫等了半个时辰,谈话才渐近尾声,气氛缓和下来,沈鲤看准时机,叩门提醒,里面的人允了,沈鲤才推门进入。见到来人竟然是沈鲤,饶是沈越平日镇定,也不由得换上一副吃惊表情,但又立即反应过来,回身介绍道:“守贞,这是家里近侍,沈鲤,”又转身对沈鲤说:“沈鲤,见过陈太守。”
  眼前的陈太守,面容清瘦,眼皮耷拉,沈鲤阅人无数,一眼看穿陈太守笔挺官服下难掩的颓态,结合着方刚听到的只言片语,沈鲤当下在心中拼接出陈太守的初印象。各自行过见面礼,那陈太守打量了会儿沈鲤,问沈越:“以往都是沈超大总管跟着您,今儿不见他人,是又上哪儿办事了么?”
  “远一些的地儿托他去走动了,分头办事快一些。”沈越简单答道。
  时值正午,正是饭点,陈太守便邀请二沈在府里用餐。沈鲤不再是过去的百灵,没必要继续在台面上尽逞口才之能,便一旁默默进餐,偶尔回答几句。也从沈陈二人的谈话中拼出一些缘故,原来沈越跟陈太守是旧相识,只是近来疏于走动,故而连陈太守调遣至柳州任职太守已逾一月,沈越竟也一无所知。桌上絮叨些家常,自不在话下。
  饭毕,陈太守提议让二沈去客房午休,却被沈越直接拒绝了,陈太守似乎很了解沈越非得完成正事才能安眠的性子,无声苦笑.
  一行人乘车前往柳州城东北角的山地,中有小溪,运河工程初拟在此动工。
  沈越对旁人要求严格,却鲜少闻得下人抱怨,是有原因的。就如现在,明明带了几个小厮,但勘察时沈越却坚持亲自翻山越岭查看,虽然山势不高,但沿途荆棘枯木丛生,还不时踩进泥泞坑洼,磕绊刮伤实在难免。陈太守几番劝阻都无效,沈越仍坚持一马当先勘察地貌,沈鲤本想争取表现一番,但看当下形势,连插话的分都没有,只能紧跟着拼命三郎,一路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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