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师兄,我好话把舌头说断了,你这样执迷不悟,等到老大他们来了,我怕也保不住你。怎么,难道你还指望二师兄那婆婆妈妈的脾气,临到头再发一次慈悲,给你讲两句好话?三师兄,把希望寄托在人心上,比走索子还靠不住。不用我提醒,你已经吃过一次亏了。”
冯焕渊连眼睛都懒得睁。“难道我交出虎尾,你就保得住我?老七,说大话也不怕被风闪了舌头。”
乐敬其冷笑道:“那我不知道,或者毕竟做这么些年兄弟,在场大家合力求情,只废你武功,也说不定呢。你自以为掌握虎尾下落就能讨价还价,那也得是在有交易可做的时候。大师兄却真未必在乎这剑。”
冯焕渊道:“哦,引凤诀他也不在乎吗?”
乐敬其惊道:“你果然!……”话音未落,头顶突然传来一阵响动。乐敬其本能地抬头望去,只听哗啦一声,年久失修的茅草顶塌了一块,烟尘迸散中落下一个人影,乐敬其衣袖一展,星点银光喷泻而出,突然左肩被人一拍,一回头,正对上高雅淡漠的眼神。乐敬其还想动作,高雅却直接捏住了他的喉咙。
乐敬其连扭头去看破房顶而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都不能,挣扎着道:“……他……穴道……金针……”
高雅道:“我让你说话了吗?”反手就是一耳光。乐敬其被打得眼冒金星,趔趄倒在被扔下来的邵龙飞身上。高雅径直走到冯焕渊面前,冯焕渊不能再假装昏厥,只好战战兢兢睁开眼睛,四目相对一刻脱口而出两字:“小心。”
高雅哼了一声,向右急退,翻掌化去突如其来的剑势,不料旁边又一剑袭来,饶是高雅应变奇速,左肩仍被掠出一道口子。游走间但见两名来人都是道生打扮,一剑锐利,一剑绵密,双剑一攻一守,进如雷霆,罢如渊峙,上手三招高雅就明白这境况没法相与,当务之急还是先溜为妙,一把揪起冯焕渊领口,足不沾地飞奔而出。门口突闻一声娇叱:“看剑!”
高雅头也不抬,窈窕剑气一左一右从脸颊两侧擦过,奔不多远忽又转了个圈,隐于道旁一处断壁残垣下。冯焕渊被他拖着跑得心如擂鼓,赔笑道:“你生什么气?”
高雅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在生气?”
冯焕渊心知这回不能善了,奈何华山众人近在咫尺,此地不是说话处,忽闻不远处钟声悠悠回荡,灵机一动:“或者我们往水陆庵暂避。水陆庵原是悟真寺下院,香火极盛,内中藏龙卧虎,多有灵药奇珍。大师兄他们纵有天大胆子,也要三思而行。”
高雅道:“那来人一个是你大师兄?”
冯焕渊:“另一个是我二师兄。”
高雅:“……早知道贵派这一辈这么群英荟萃,我就该老实在家钓鱼。”
冯焕渊:“……现在说这都晚了,您先生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吧。”
高雅也是没奈何,伸头往外看有没有人追来,忽然想起一事。“你的穴道……”
冯焕渊道:“没事,老七手段我心里有数。只是走两步还不妨。”
高雅一点头,二人趁着这月黑风高月色疾驰向水陆庵。“老七惹你动怒了。”
高雅斜眼觑他。“怎么,打了你师弟心疼了?”
冯焕渊笑道:“那倒没有。老七最近气焰太嚣张,见天阴阳怪气的,让他吃个教训也是好。”
两人又跑了一会,不多时已可望见水陆庵高大墙垣。大门紧闭,两人转到一侧常出入的角门,冯焕渊伸手欲叩,高雅突然道:“出来这许久,他最让我觉得确是身在江湖了。”
敲了好久门才打开,出来一个擎着灯的小沙弥,满脸被吵醒的不快。“夜半三更,施主有甚么贵事,不能等到明天早上再说?”
冯焕渊行礼道:“深夜相扰,万分抱歉。我二人是外地的香客,礼佛之心甚切,风餐露宿日夜兼程,时间又没算准,到得太不巧了,宝刹在前已经激动难耐,小师父可否让我们借住一宿?”
他这话假得简直让人怀疑是真的,但小沙弥甚是记仇,何况天天迎来送往,何等毒辣眼光,一眼看出来俩人虽然假装淡定,衣饰并不考究,也没有仆从伴随,决不是大富大贵之辈,观呼吸鬓发甚至有狼狈之状,赶出去是万无一失,冷笑道:“敝寺又不是客舍,不多方便,这周围又不是荒郊野地,有的是人家儿,二位还是自寻去处吧。”说着抽身进去就要关门。冯焕渊连忙用手抵住:“且慢!”
那小沙弥恼了,眉毛一竖就想骂人,忽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转头一看,顾不得冯焕渊他们,连忙行礼:“知殿。”
来人是个青年和尚,披了半臂袈裟,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因何在此吵闹?”
小沙弥道:“这两位施主欲在此住宿,只是……”
那青年和尚走过来看了二人一眼,目光是刀电都不足以形容,两人都觉得如遭剥皮。片刻说:“无妨,便安排一间屋子让他们居住。”
小沙弥道:“可、可……”
青年和尚道:“我自会跟景岩师兄说,你让当班的人去收拾了就是。”
小沙弥不敢再顶嘴,行礼退下。果然马上有个知客僧跑来,引领二人到南厢客房之中。这屋子设施古旧,倒也甚为干净,地上甚至还有一个取暖用的炭盆,怕还真不是什么逆旅之人都能住上,两人都知道是托了那青年和尚的福,结果连人家法号也没来得及问。冯焕渊松了一口气,拣一个蒲团坐下,高雅亦在他背后盘腿坐下。冯焕渊感到他掌心贴在背上,缓缓合上双目。“下灵台,过悬枢,转腰阳,至关元。”
高雅依言运功,冯焕渊只觉一道极柔和清冽的真气滑入经脉之中,遂小心翼翼运动内力以应,一路渡水过崖,不容半点差错,走得心惊胆战,渐渐将五枚金针自体内逼出。两人都出了一头细汗。冯焕渊回身笑道:“多谢——”一句话没说完,突然身形一晃,喷出一口鲜血。
高雅出手如风,连点他数处大穴,冯焕渊脸白如纸,死气在眉宇间一闪而逝,勉力平定心神,推开高雅要再给他渡真气的手,骂了一句。“老七这贱人。”
高雅当机立断起身。“我去找他。”
冯焕渊拽住他衣角:“不必。这毒我没察觉,贸然驱除,现在已入膏肓,药石罔效了。只是要劳烦你给我收尸,好在这里是寺院,大师们都现成,超度也方便,只是不知道这一身七零八碎当了是不是买得起一个牌位……”
高雅没料到自己一语成谶,又恼又悔,脱口而出:“谁要管你!”
冯焕渊微笑道:“你不管我么?”又微微阖上眼睛。房内就此没了声音,灯火窜动,照得壁上两人影子光怪陆离。高雅心乱如麻,围着他转了两圈,冯焕渊倒老神在在,一副天命已至的超脱模样,逼得高雅不得不停下来握住他肩膀,咄咄逼人看他。“你就没有什么遗憾?”
冯焕渊想了想,道:“这么东奔西走本来是为了一己清白,但出师未捷,清不清白对一个死人来讲也无关紧要了,虽然我估计你也不会再插手,但以防万一我郑重请求你明天就赶紧回家,路上遇到华山之人能躲则躲,不能躲则装不认识,就当是我自作多情吧。”
他又笑道:“反正其他欠你的是还不上了。”
听到最后这句高雅反倒冷静下来。“还有多久?”
“约莫一个时辰。”
高雅深吸了一口气,走到门前又回过头。“等着,不要乱跑。”
冯焕渊苦笑:“我这德行还能怎么跑?”
虽然说话很有气势,硬生生给局面拖宕出一线生机,但高雅走出来一刻就发现自己犯一个大错误。
水陆庵太大了,楼堂殿阁重重叠叠,黑暗中仿佛远处蛰伏的山影的延续,潜藏灵物抑或凶兽的传说,光天化日下听来肯定荒诞,这时候再一回味,可就有点笑不出来了。这无星无月的寒夜里,高雅赫然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穿过几个角门后,他就彻底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也不曾遇上一个人能告诉他丈室在哪。这并不是说他希望在路上遇到一个巡逻的和尚,大喝一声:“什么人!”当然,即使他能不受任何阻碍地找到住持,这一个不速之客会受到怎样的接待,都不容他往乐观的方向去想。贴着墙根又推开一扇虚掩的小门后,高雅眼前突然显出一片亮光。
这是一座偏殿,楹联残破,门上也无匾额,院中稀稀落落几株枯树,一脚踩下去草淹到鞋面,显见虽然也有人收拾,但收拾得不好。然而门窗缝隙中透出熊熊光焰,整栋建筑像一只庞大的方形灯笼,细听却又没有人声。高雅犹疑着推开门一刹那,一股滚滚热浪扑面而来。
遍地都是火。遍地灯盏,有高有低,有明有暗,低的只是佛前供养莲花大小,高的可达一丈有余,时而整如阵列,时而旁逸斜出,火苗或散或聚,或躁或静,细看是星星点点,汇拢成一片灿烂火海,如一湾奇异的水潭,随时会四下漫溢。殿堂栋梁腐朽,四周垂下破烂经幡布幔,壁上横眉怒目的金刚画像,将将被跃跃欲试的火舌舔舐,只要微风稍稍助长,就成燎原之势。高雅只跨过门槛一步,被蹿腾的火焰逼得不能再进,却也不能再退。他已闻到自己肌肤毛发烧焦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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