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高雅说,漫无边际地想难怪今夜如此之冷。脚下的月光表面被冻出一层薄薄的冰皮,举手投足间有迟钝的碎裂声响,无论从哪个角度看,秋天都已过去。他最讨厌的季节近在眼前。
冯焕渊深深地看着他,那是一种不容曲解的真挚。“跟我一起上华山。你答应过我的,不能半途而废。”
“真没想到我们还会再见面。”冯焕渊说,就好像他真的相信自事发的那个夜晚过后一切就结束了,两人给彼此留下的最终印象一个是刻意刺耳的高声尖叫,一个是慌不择路的狼狈背影,各自很不体面,简直成了遗憾,但却无可挽回。现在相对而坐的则是两个全新的陌生的人,都很镇静,都做了一番准备,足以应付下任何的变数。
“三师兄,看你还活着我真高兴。”傅寄雅开心地说,手托着腮看着他,鲜嫩的面颊就像熟透的桃子,或许下一刻就会腐败。她指甲过于红,不像是由内而外的花瓣潜移默化的浸染,倒像是在鲜红的液体里迅速蘸了一下,那颜色会顺着她手指往下流。冯焕渊是不喜欢她这种打扮的,然而他没有任何立场批评,他想她知道这顾虑肯定更开心。“你不骂我吗?”
“骂你有什么用?”冯焕渊说。“而且你之所以这样做,必定有你的原因。我与其责备你,不如反省一下自己是哪里疏忽了,竟会让你做出这样的考量。”
“真的,三师兄,我最喜欢你这点。”傅寄雅说,“也最厌恶你这点。你当自己是什么人哪?盖世英雄还是天王老子?要理由有的是,哪一条都说得通,或者你对我太冷淡,我怀恨在心,或者大师兄逼迫,我没法反抗。可我都不是为了这些;我单纯就为了坑你不行吗?”
“行,行。”冯焕渊说,口气像个无奈的兄长。“那你现在满意吗?”
傅寄雅笑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想回答还是不屑于回答;她浓妆之下的眼睛有些憔悴,眼睑发皱,整个人有出无进,有开无合,挥霍殆尽时,恐怕连尸骨也不会剩下。冯焕渊每每看着这个师妹便感觉敬畏,好像她外表下隐藏着一个暴烈的精怪,随时会冲破这副妩媚的躯壳,以至于他不得不每句话都以自保为先。“阿雅,我没怪过你。谁也不能怪你。我知道师尊欠你良多。”
“欠——我——良——多。”傅寄雅把这几个字重念了一遍,满脸都是崇拜之情。“三师兄,你真的很会说话。”
“我说错了。”冯焕渊立刻改口。“他禽兽不如。”
傅寄雅笑得弯下了腰。“你看,你是不是根本也希望他死?你明知道我无法反抗,却不肯救我。你们都不肯救我。你和大师兄相比,并没有好到哪里去。他至少还肯为我报仇!”
“他不是为你报仇。”冯焕渊冷静地说道。“他只是在利用你。阿雅,到我身边来吧。他能给你的一切,我都能给你。”
傅寄雅撇了撇嘴角:“他不能给我的,你也能给我吗?”
冯焕渊道:“来日方长,什么都可以商量。”
“我就算了,你这样讲是不是有点对不起他?”一片寂静后,傅寄雅说道。“你不觉得老家伙还是最喜欢你吗?他最后悄没声息把虎尾传你,说明他还是属意于你。可笑我们千辛万苦给他灌了三年迷魂汤,我把自己都赔进去,都功亏一篑。三师兄,你真的很有能耐。”
“老实说我自己也没想到,那时候他已经很久不肯见我了。”冯焕渊承认。“单凭这点,我毕竟不能无动于衷。你看我这不是要去给他报仇吗?”
“就算你真的是天王老子,也走不到云台峰呀。”傅寄雅无情地说。“加上你的新朋友,或者你们可以全身而退?但大典当天只怕人多得很,众目睽睽之下一个不好跑,二来容易发生事故。华山每天无缘无故还要摔死人。”
“那要看你了。你是唯一的人证。”
“嗯。”傅寄雅说,轻轻吐了口气。冯焕渊有所求,冯焕渊的命都捏在她手里,一念之间的事,生杀予夺的快感,她却只觉得很无味,甚至很沉重,想把这抉择的权力交给别的什么人。“如果我不答应呢?你难道就不上华山了?”
“去还是要去的。”冯焕渊说。“你不是很喜欢看我众叛亲离的场面吗?他死不足惜,但你终究不能一直这样下去。阿雅,你折磨得我够了。并非你想我死的时候,我就一定会死,同理也并非你想我活的时候,我就非活着不可。”
“明白了。”傅寄雅快活地说。“三师兄,我会等着你的。”
第十章 万仞
高雅和冯焕渊拒绝了高尚的热情挽留,胡编了一个去向,倒不是高雅不想让他大哥担心,纯粹是解释起来很麻烦,只说要去游历。高尚一听弟弟出门居然还有人作伴是十二万分欣慰,不由分说在二人行囊里塞满食物。二人艰难整装出发,不一日到了华山脚下。今时不同往日,两人是自出门就做好浴血奋战的心理准备,谁知意外的一路平安,虽然也偶然遇见一些赶赴盛会的武林人士,却都懒得多看他们一眼。
二十三日当天两人约好要起个大早,高雅醒来时比约定时间更早。他心里有事时是用不着人叫的。他躺着不动,两只手伸出被子,用冷空气逼迫自己起身,外面灰黑的天幕之下又透着阴沉的、骨白的光亮,无数不成形状的雪霰轻柔地盘旋落下,仿佛钻入地面一般消失。高雅从包袱里抓出一件新做的斗篷,想高尚算是很有先见之明。冯焕渊在客栈门口等他,大约因为太早,路上不见其他行人,两人直到上山,没碰着什么阻碍。高雅说:“你师兄是不是放弃了。”
冯焕渊:“可能只是没钱,上次那几个杀手身价高昂,华山清贫,容不得他挥霍。”
话没说完,只见前方雾雪蒙蒙中隐约显出几个人影,横亘在道路中间。两人眼力都还行,不用看长相,只看一瘦一矮一高壮,就知道是大名鼎鼎的盛氏三杰。胖子盛方不等他二人靠近就原地一蹦,大喝一声:“此山是我开,此路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高雅:“……清贫也有清贫的过法。”
冯焕渊:“……何至于此,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他赶紧迈步上前,朝三人一揖。“贤兄弟久见了。那日匆匆一别,不及详叙,没想到今天在此又在此巧遇,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在云姑娘极端冷漠的目光之下他声音越来越小,终于断绝。
盛圆手中长刀一别,恨声道:“姓冯的,我早知道你不是玩意,上次是大意才着了你们的道儿,这次光明正大我们再来比过,这仇势必要讨回。”盛方也叫道:“是是是,还有你这个狼狈为奸的狐朋狗友,我们盛氏三杰今天不把你们打到屁滚尿流,自此就跟你姓!”
高雅只觉得一阵头疼。“你们差点拆了我房子还不够,还非要打人?”
盛圆大骂:“房子算什么狗屁!姓冯的,亏你还是名门正派出来的,居然顺手牵马,比偷儿还下作,那可是我兄弟苦苦节衣缩食才换来的绝世良驹,白白就送你们了?我们不得从你家找补些?谁知道你小子看着衣冠楚楚,家里却穷得叮当响,除了几幅破破烂烂的字画什么值钱玩意都没有,我弟兄只好砸些桌椅板凳来出气,还怕你伤心不成?”
冯焕渊叫冤:“那也是无奈之举,那原是怕诸位再来寻仇,谁叫盛氏三杰这样厉害,要乘上那几匹千金好马,我怎跑得脱?要还的要还的。可惜在下现在身无分文,三位如果愿意随我上华山,我师兄会赔给你们。
盛方喜道:“此话当真?”猛然反应过来,叫道:“你小子又在胡说八道,你师兄简直一毛不拔,我兄弟这么物美价廉他都不舍得,怎么可能替你还债?不妥不妥!分明有诈!”
冯焕渊道:“诶,此言差矣,岂不闻此一时彼一时也。”他虽然在对着盛方说话,含笑的眼睛却直视后面八风不动的云姑娘。“浪子还有回头时候,大家都知道今天是我师兄接任华山掌门的好日子,我趁今天痛改前非,或者他心情好,既往不咎了,见者有份,自然连诸位因他因我受的委屈都有个说法。”
云姑娘直直地盯着他:“你想让我们也上华山?”
冯焕渊道:“这可是武林一大盛事,来都来了,虽然天公不甚作美,不上去凑个热闹岂不可惜,我好歹曾是华山弟子,必会一尽地主之谊,好生款待诸位。”
盛方呸了一声:“你们先滚,我兄弟还要再计议计议。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姓冯的你抹干净脖子等着就是!”
冯焕渊连声道“不敢不敢”,生怕对方回过味来,两人快速通过,走老远回望还见三人碰头在一起窃窃私语。高雅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倒是胸有成竹。”
冯焕渊道:“我糊弄他们罢了。”
高雅道:“虽然你说已经跟你师妹谈妥,你就不怕她再临阵倒戈?”
冯焕渊道:“这嘛,话说三遍如倒粪。同样的事再做就无味了,我估摸着她向来是个喜新厌旧的人。”
高雅道:“你倒是对她很有信心。”说完突然感觉这句语气很微妙,很像在吃醋,一个着急此地无银三百两:“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不要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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