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所以你才会认得我。”冯焕渊恍然。“你当真不知我是什么人吗?”
“你是华山弟子。”
冯焕渊闭上眼笑了笑。“已经不是了。”
他的笑容里几乎有一股如释重负的意义,高雅无意深究,简单地问:“为什么?”
“我杀师辱妹。师妹。”
高雅点了点头。“那华山师仇未报,先立掌门,看来是群龙无首的话过日子不大方便。”
“所以我很可能活不到十月二十三。”冯焕渊说,观察高雅的脸色。高雅只说:“看在你筋疲力尽的份上,就不必洗碗了。客房有一段没人使用,你最好先把被子抱出去抖抖。我一般早睡晚起,都要到日上三竿,你明天走时候关上大门就行。”
冯焕渊硬着脸皮问道:“你不打算做点什么?比如救了我?或者杀了我?”
高雅道:“我还没有跟你熟到要动这两种念头的地步。”
冯焕渊还不放弃:“但无论纵虎归山还是见死不救,都不是什么好事。”
高雅道:“我也不算一个好人。”
他还善解人意地补了一句:“并且虽然你坑了我一次,我还是相信你能够度过这次难关。”
高雅确实睡得很早,或者只是说躺下得很早。从躺下到进入梦乡,这中间有相当的一段距离。
他的睡眠质量并不是总这么差的,可能还是因为他一个人住习惯了。客房那边一片沉寂,也许冯焕渊正在为明日的去处而辗转反侧。但冯焕渊至少看起来是一个豁达的人,豁达到显得有些轻浮。
高雅耳内又回响起他甚至带着笑意的声音:“我杀师辱妹……”
他好像并无为自己辩解的意思。如果他所言不虚,则高雅隔壁住着的就是一个如假包换的人渣。
难道我真的已经无聊到这个地步?
高雅突然坐起来,穿好衣服,从床头拿了一盏灯。
秋夜的月色显得极其孤傲,青砖上流水一般摇动的树影有些渗人。高雅用手护住在风中乱跳的焰苗,倒抽了一口凉气,他实在很不喜欢别人都睡着的时候自己还醒着。
客房的门虚掩着。高雅略略站了半刻,慢慢地将门推开。
房内并没有人的气息。
冯焕渊突然消失了,就好似他从没有在这里出现过。
高雅定定地看着空荡荡的床铺,挂起的青色的纱帐。目光从墙上的挂画转移到架上古朴的青铜摆件,想从那里面看出一个大活人来。
他退了一步,将灯从右手换到左手,不急不缓的一个侧身,恰好让过背后一卷利风。
比起平时缺乏气质的举手投足,他的动作突然显出一种无法形容的优雅。可惜这优雅也转瞬即逝,只剩下火光映在壁上的影子还在微微抖颤。
高雅看了一眼手上的鞭子,随后细心地把它卷好,和灯一起放在身边的圆桌上。鞭子离手的一刻,对面的人往前一冲,似乎想把它抢回来,但在高雅犀利的目光下,他最终没有妄动。
高雅说:“请不要在我屋里使用武器!”
来人是一个一身黑衣的大块头汉子,虽然没有蒙面,乍见之下不太好判断长相,一来屋内昏暗,二来他表情很狰狞,额角上青筋都气得爆了出来。
但他实在没什么可以反驳高雅的话,过了半天才嘶声问了一句:“冯焕渊呢?”
高雅:“……你居然来问我?”
那汉子道:“饿来得比你还晚,你要不知道,饿咋个会知道?!”
高雅:“……也是。”
他又退后一步,好像不习惯跟人站得这么近。“你若是来找冯焕渊的,那如你所见,人已经没了。我劝你到别的地方找找看,毕竟深更半夜,他可能还没走出太远。”
这逐客之意这么明显,那汉子居然还岿然不动,涨红的脸色慢慢平复,说话声音也冷静多了。“虽然没赶上,这趟饿不能白来。要你就是这家的人,饿门主请你一会。”
高雅道:“你门主?徐良吗?他找我做什么?”他看那汉子又横眉怒立,就把语气放得息事宁人一点。“我跟冯焕渊不熟,也没有不可告人的关系,如果贵门主要找他什么麻烦,悉听尊便,所以就不用跟我招呼了,劳烦阁下传达一下。”
那汉子道:“你以为饿是来杀冯焕渊滴?”
高雅是真吃了一惊:“难道不是?”
那汉子自豪地说:“不是!饿是来救他滴!”
车在门前停下的时候,窗外已透出微微的曙光。红色还不是,连一点暖色都不是,只有漫无边际的,青灰刺骨的冷漠。
高雅忧郁地坐着。他几乎没在这种时候跟人打过交道。脑子也不清醒。换句话说,他完全是因为脑子不清醒才坐上了金鞭门派来的马车,一路上牙齿因为紧张和寒冷格格打颤。所幸那个黑衣汉子没跟他坐一起,不然他真要因为尴尬晕过去。
他已经放弃思考自己究竟是有多无聊了,只想这次反正也不会改变。毕竟他这样含混度日已经太久了,成了一种天人合一的默契,不会因为见个把三头六臂的人就改变。再说徐良也没有三头六臂,甚至没有身长八尺,金鞭门的弟子多半豹头环眼,虎背熊腰,但徐良看起来却像一个清瘦的文士,似乎比传说中的也更年轻。他的书房温暖明亮,灯火灼灼,叫人以为外头还是深夜。然而他无疑并非熬了个通宵,而是已经起床,健康的生活作息由此可见一斑。看见高雅进来,徐良放下手中的笔,神采奕奕地拱了拱手。“有失远迎,先生恕罪。”
高雅一边反省自己究竟哪里表现得能让人以先生称之,一边刚想开口,目光突然凝固。徐良身后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画,正是他几年前画的,居然在此重逢,不论是不是有意为之,瞬间对主人大有知己之感。徐良顺着他视线看过去,不由莞尔。“那确是出自先生之手。”
高雅急切地问:“你喜欢我的画?”
徐良的笑容有些勉强:“老实说,我欣赏不了。”他看高雅的表情一变而为沮丧,连忙道:“但我的友人很喜欢,这幅画便是他割爱于我。”
高雅不敢再细究他的友人,强行振作:“不敢,没想到门主知道在下的名字。”
徐良道:“凡去过七年前风华会的人,都不会忘记你的。”
他本意是恭维,殊不知听在高雅耳中被扒光一样难受,只得笑道:“陈年旧事了。”他万没想到这见面居然这个走势,只希望话题赶紧从他自己身上挪开。“我听说门主并不想对冯焕渊斩草除根,反倒想助他一臂之力……?”
“正是。”徐良正色说。“我希望你能救他。”
第二章 虎尾
高雅第一个反应是这人疯了,甚至联想到前日的决斗乃至赏心楼的冲突是不是一个幌子,徐良才和冯焕渊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心中是浮想联翩,面上却镇定自若。“门主是从什么时候认识冯焕渊的?”
“从十天前我收到华山派的信。”
“也就是在此之前你压根不知道有冯焕渊这号人。”
“现在知道了。”徐良说得很恬淡。“三天前在赏心楼,我的几个不肖门人正好撞上他,口角中得知了他的身份。少年人血气方刚,立刻要替天行道,混打成一团。他出手很有分寸,我接到消息赶过去时,谁都没受什么伤。”
高雅懒得表明自己当时也在现场,附和道:“他现在处境艰难,不想再节外生枝。”
“孰是孰非各执一词,我也不是很清楚,但金鞭门被拂了面子,我须得给众人一个交代。”徐良言语中充满无奈的责任心。“所以按江湖规矩,我跟他约了一战,生死各凭天命。老实说,就是他死在我手下,我也不会有什么可惜。”
高雅道:“但现在你却觉得可惜。”
徐良道:“因为我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冯焕渊带的剑。”
高雅回忆了一下冯焕渊有没有带剑,却发现连冯焕渊穿的是什么衣服都想不起来。他对自己这个观察细节的才能早就放弃了,听徐良往下讲:“那剑是传说中华山的镇山之宝,名为虎尾,只有掌门才能佩带。可能象征意义比较大,因为历代华山掌门,谁也不是靠这剑闯荡江湖的,……或许在下孤陋寡闻。但关于这剑,有许多骇人听闻的传说。”
高雅做出一副有兴趣的模样:“夜里会变成龙飞走?”
徐良道:“那不至于。听说此剑杀业过重,夜闻鬼哭,寻常人不能驾驭,且具灵性,能认主,非其主若强取,必将暴毙。但这剑现在却在一个欺师灭祖的弃徒身上。”
一阵极其尴尬的沉默,来自于高雅明显的不信任。过了一会,高雅干巴巴地笑道:“门主信这样的说法?”
徐良微笑道:“这只是传闻。”
高雅道:“抛开这传闻,也可能是杀人夺物。”
“但华山派书信中未曾提及此事。”
“也可能是他们忘了写。”
徐良颇有兴致地看着他,好像大人看嘴硬跟自己抬杠的孩童。窗外天色已经明亮,屋内灯烛未熄,白色火焰失去照耀的能耐,只孤独而百无聊赖地立着。高雅尽量让语气不那么显得挑衅:“门主好像已有定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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