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艾有苦说不出,再好的脾气都有些发急。他又不好和对方明说他被步年下了毒,怕多说多错,让左翎羽知道了将军的秘密。
他被左翎羽强掳来身不由己还能在将军面前求求情,要是泄露了将军的隐秘,说不定他们都要被将军追杀。不,是左翎羽就要被将军追杀了,他在那之前就会死于“绵绵”毒发。
他几次想趁左翎羽不备逃跑,可他不会武功,动作也不利索,没跑几步就会给对方抓回来。
眼看上了崤山,来往都是武林人士,还有两日就要毒发,莲艾想到那滋味,决定再垂死挣扎一番。
“左公子你放了我吧,我…我卖身契还在将军那儿呢!”他说着去掰左翎羽紧攥着他的手。
“卖什么身契!”左翎羽已经搞不懂他了,停下瞪着他,“你这人怎么这么奇怪,我这是救你出苦海啊,你竟然自己要回去?卖身契怎么了?等你认祖归宗,难道赫连家还会赎不回你?”
那也要将军肯放人,并且他有命活着啊。
莲艾又道:“我身体不好,每月都要吃药,药只有将军府有。”
少年不为所动:“山上多有擅长疗伤的门派,正好我带你上去问问。”
莲艾被他拉着不断向前:“那会解毒吗?”
“解毒?什么毒?”
“比如…绵绵?”
左翎羽闻言眉头一下皱起来,再次停下:“绵绵?你中了绵绵?”
莲艾满心忐忑,正待否认,来往武林人士突然纷纷施展轻功往山上行去,有的更是手握长剑满脸不忿,像是随时准备大战一场的模样。
“格老子的,竟然还敢找上门!看我不把那朝廷狗贼捶成肉泥!”举着两柄大锤的大汉路过两人身边时还在骂骂咧咧。
左翎羽看了眼山头方向,说了声:“走!”就带着莲艾轻功跃起,吓得莲艾脸都白了,只好紧紧抓着他的手不放。
他们到达山顶时,那里已经围了许多人,这些江湖人穿着打扮各有不同,此时却都不谋而合地盯着同一个方向,神情戒备,手里的兵刃也大多已经出鞘。
莲艾被左翎羽带着硬是挤到了最前边,隐约听到一个耳熟到让人心颤的声音在围成一圈的空地中心响起。
“既然只是切磋武艺,为何不能让步某围观?难道还怕我偷师不成?”
“你是朝廷的人,谁知道你要做什么?”
“对!这里不欢迎朝廷的走狗!”
“不欢迎!”
步年一身玄黑衣袍,身后跟着四位穿着铠甲的带刀亲兵,负手立在中央,鹤立鸡群一般气质迥然于一众江湖人士,隐隐散发一股上位者的气度。
他并没有因为众人对他的态度而恼怒生气,视线只放在场上最有话语权的几人身上,其他杂音一概入不了他的耳。
在他面前的分别是双刀左家的左峦,武当的乾坤子道长,少林的惠济大师以及几位在江湖中资历比较老的前辈。
这些人不似其他人那样激动,神色倒还算平静,不过也称不上什么好脸色。
“步将军并非江湖中人,确实不适合围观。”乾坤子快人快语,拂尘一摆,明显的送客态度。
莲艾一见果然就是步年,赶忙缩头缩脑藏到左翎羽身后,就怕被对方看见。
一路行来,他已知道了不少步年和左家小姐的恩怨情仇,但仍想不透步年为何要在今日现身。照左翎羽的说法,江湖人都十分讨厌步年这样的大官,官越大他们越嗤之以鼻,恨不得见面就打一架。
“那为何你姐姐还要嫁给王爷?”
莲艾问过左翎羽这个问题,对方手一摆,毫不在意道:“那就是个闲散王爷,哪有什么实权?再说,身世是他不能选择的,要是能选,他才不想出身在皇家呢。”
莲艾乍一听觉得这个论调没什么问题,细细品味又觉得很是古怪。
难道就因为将军有实权而且是自己要做官的,所以左小姐就不和将军在一起了吗?
他有些想不明白这里面的道理。
“可笑!”
忽然,莲艾耳边暴起一声大喝,仿若虎啸之声,他只觉得脑袋一疼,胸口更是沉闷不已。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虽非江湖中人,尔等却还是大祁子民,既是国人,为何要分得这样清楚?”
在场之人多多少少都被他这手虎啸龙吟给震了下,他们差点忘了,步年虽是朝廷命官,自身武功却也不弱,不然当年也得不到左翎雪的另眼相看。
武艺尚可之人还能抵挡,那些三脚猫功夫的当即被震得胃里一阵翻涌,一个接一个憋不住吐了出来。莲艾一个不懂武功的人,更是被震得差点呕血。
“莲艾!”左翎羽见他吐得厉害,连忙去拍他背,脸上也显出自责情绪,“都是我不好,我忘了你不会武功没有内力了!”
莲艾摆摆手,刚直起腰,步年就因为左翎羽的咋呼而转过了视线,然后,两人四目相接。
步年危险地眯了眯眼,莲艾吓得一哆嗦,飞快想要缩回人群中,可是看都被看到了,再缩回去也是多余,而且左翎羽还一直扶着他,让他想躲都难。
步年其实从京城出发第二日就收到了别庄的来信,说莲艾失踪了,屋里一样没少,窗台却有翻越痕迹。
莲艾虽说只是小小棋子,但步年要做的事堪称惊世骇俗,任何一个环节都不能出错,若对方落入敌手,无疑会成为掣肘他的利器。
到这时步年才觉自己愚蠢,竟留下这样一个大患。他马上派下人去,却不是去寻莲艾,而是要杀他的。
到了这样的位置,他就不该有任何妇人之仁。
步年收回视线,没有因为莲艾的出现而打乱步调:“内外安定,才能国泰民强。如今外族虎视眈眈,边境战事稍平,尔等不想着一致对外,一直和朝廷较劲是何道理?”
莲艾吓得手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放,既想转身就走,又想与将军解释清楚,求他饶命。
“真是奇怪,步年怎么来了?”左翎羽喃喃自语着,丝毫没瞧出莲艾的不妥,他也只是好奇一下,很快又兴奋低指着步年对面那个面目瘦削的中年人道,“你看,那就是我爹!是不是十分英武潇洒?”
莲艾紧紧攥着胸前衣襟,不知是吐的还是被步年吓的,整个脸色惨白。
他哪里还有空去看左翎羽那潇洒的爹爹,一双眼死死盯着步年,恨不得现在就扑到他脚边求饶。
他恍神的这片刻,场上局势已是变了几变。
步年敲打众人之时,左峦身后忽然窜出一名高大男子,手持双刀,二话不说就朝步年攻去。
“既然要观战,就先下场比过我再说!”
“师兄!”左翎羽低低叫出声。
步年游刃有余右手一张,从身后亲兵手中吸过自己兵器,长剑瞬间出鞘,抵挡住男子雷霆一击。
步年与男子的招式,莲艾是一概看不清的,在他看来那就是两团舞动着的模糊影子。
他也不懂谁更胜一筹,或者谁压制了谁。只从左翎羽紧张焦灼的模样来看,多半是将军占了上风。
两人大概比了有一炷香时间,步年一脚当胸将男子逼得连连后退,呕出一口血来,身形不支地单膝跪地,只能以双刀支撑。
步年并非恭谦友让的对手,他更信奉乘胜追击,招式根本没有片刻停顿,眼看一剑就要狠狠斩落,却在此时又横里插出一人——那人正是天下第一美人左翎雪。
她若不是这样的时候出场,必定能叫天地失色,万物无光。不过就算如今手持双刀,姿态强硬,一副罗刹仙子凛然迎击的模样也足够叫人印象深刻。
步年脸色一变,想换招已是不及,只能尽量撤力。与左翎雪双刀撞击时,他毫不意外地被内力反冲,疾退数步才堪堪停下,捂着胸口一口鲜血便呕了出来,倒是比跪地的男子还要狼狈几分。
左翎雪也没想到他会撤力,见他吐血,眼里闪过不忍,上前半步:“步年!”
步年冷冷瞪着她,叫她再难迈步。
他咽下口中腥甜,视线扫向众人:“步某今日并非专为挑衅而来,既然大家不欢迎我,我走便是。只是此地离函谷关颇近,若太阳下山前大家还不想散,步某不介意出动虎符,调来驻守兵甲带大家下山。”
“你!”众人皆怒视着他。
步年浑不在意,抹去唇边血迹,将兵器丢回亲兵怀里,转身朝包围圈外走去,走到一半想到什么,神色阴郁地望向莲艾方向。
“还不过来?你想死吗?”他语气不善道。
莲艾知道他不是说笑,是真的有这能力,脑子还因着刚才的变故一片空白,身体就自发跑了过去。而左翎羽早就丢下他去查看自己师兄伤势了,也没人拦他。
在半路的时候他就问左翎羽要回了平安锁,怕丢,也怕左翎羽半夜偷偷再抢去,他只好贴身佩戴。此时跑动间,他脖子上挂着的平安锁从衣襟内跃了出来,流苏打在锁身上,发出轻响。
他跑过左翎雪只用了须臾时间,而恰恰是这一瞬,足够叫对方看清她曾经戴了多年的贴身之物。
她不敢置信地看了看莲艾,又去看步年,对方却对她视若无睹,连个眼角余光都没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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