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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 (上声)


  徐子墨摇头:“不。”
  他抬头:“不一样。控制别人和被别人控制是不一样的。你对他们好,只是因为你们愿意对他们好。而这种自由完全取决于你们。刀俎与鱼肉天生就是一对敌人。与其成为鱼肉乞求刀俎的仁慈,不如成为刀俎,掌握主动权。不是吗?”
  赤鲁哈哈大笑:“徐将军好比喻。”
  两人都不说话了。
  他们彼此沉默着,气氛却十分紧张。这一刻,沉默都成为一种博弈的武器。在这沉默中,双方互相猜疑,互相揣度着对方的心思,互相等待着,等待着谁会先开口,将这一场博弈分个胜负。
  是徐子墨先说话:“你的交易只说了结果,让我不攻打洛城。那么你给我的条件呢?”
  “条件就是……”赤鲁看了眼徐子墨,挑起了嘴角,“我保证徐将军能守住剩下的三座城。三年内,我们绝不再犯秋毫。而徐将军也可以当一个北疆的大将军,威风凛凛地再过上三年。”
  徐子墨望着他:“就这?”
  “对。”赤鲁一笑,“就这。徐将军,你好好考虑一下。为什么我有这样的笃定的资本,会提出这个条件。”
  徐子墨斜睨了他一眼。
  他的话中显然有未尽之意。
  是他想的那样吗?
  朝廷有人出卖他?可赤鲁为什么会给他报信?难道仅仅是英雄的惺惺相惜?依据他对赤鲁的了解。这人是个性情中人,崇尚力量,最恶阴谋与背叛。这样的人若是为了利益在个人的原则上打个折,与他交易,也不是不可能。
  “徐将军好好考虑吧。”赤鲁站起身,将杯里的茶一饮而尽,将杯放在桌上,“我先走了。等徐将军的好消息。”
  徐子墨没说话,也没起身相送。
  他该怎么选?


第三十四章
  徐子墨没有答应。
  仅仅为了一个不确定的可能性,就放弃拿下北疆版图的最后一站。他做不到。不论后事如何,现在他还是大周的将军,北疆军的元帅。他受北疆百姓受托,就要忠于使命。
  不过,赤鲁的话到底给他提了醒。
  在商讨攻打洛城的会议时,他向所有人下达了他的命令——强攻洛城。命令下达后,他异常强硬,不等房间中其他副将监军反对,就先令粮草后勤以及前锋点兵,奔赴先前战场,即刻准备出发了。
  待众人去了,徐子墨才在夜晚又开了个小会。
  参与者只有胡老三等一众他从徐府里带出的老人。
  这一次,他才下达了他的真正命令。
  兵分两路。
  一路为实,一路为虚。从西面的雪山齐岭背后绕过去。这是一个冒险的打算,因为洛城西面气候严寒,齐岭终年积雪,地形险峻,有几处峭壁几乎是直上直下,兵士跨越的难度十分大。
  这是一路奇军。
  徐子墨决定冒险。
  他任命了一名从徐府来的老将亲自带兵,绕开兵营的人,直接从桐城调兵,拿他的虎符。胡老三负责后勤和与桐城的人交涉,提兵。在正式攻打前,任何人不能泄露丝毫。与会的只有五六人,都是他的亲信。
  一方面在表面做出另一套方案,另一方面对人员再三考核防备。
  他尽最大的努力杜绝了朝廷眼线的可能。
  至于表面的攻打,只是个套。
  他要看看是谁藏在了北疆军里。
  多方准备后,这一场仗于北疆的一个冬晨开始了。徐子墨在大军临行前,悄悄给正面强攻洛城的蔺晨说了,若是不敌,即使撤退的话。双路出兵,怕后防空虚,徐子墨便在后方镇守。
  也就是在这一日,他接到了徐子赤的来信。他已经到了北疆的地界,这几日连日下雪,他们被困在商道上,打算取路西面的雪山齐岭。
  信是三天前的。
  徐子赤一行人肯定已经在赶赴雪山的路上了。徐子墨只得特地派了人去接他。
  一切妥当。
  大军启程。马蹄将冰雪震动,扬起漫天细小洁白的冰沙,遮天盖日,与远处隐隐的闷雷相合,是一场用色厚重,最气势磅礴的战场画。
  那是徐子墨不愿回忆起的一天。
  二月初十,一连三天的雪始终未停,彤云密布,朔风呼啸,大片大片的雪花纷纷扬扬卷下来。徐子墨穿着大毡衣,戴着毡帽,在风雪中投路向营地马棚来。蹚着盖膝的雪,他检查着马棚和粮草,以防雪太大,将棚顶压塌。
  将回来,他又清点兵数,准备下一步的随军支援。
  这时,狂风裹挟着一骑铁马,如一只黑色利箭,从营地门口穿破腾腾雪幕打马而至。马上,浑身是血的壮汉口呼着:“元帅”,一声未完,便从马上跌跌撞撞摔了下来,断断续续地道:“元帅,不好了不好了……”
  “我们中埋伏了。”
  “将军他们都被埋在了雪山下,只有几十人逃了出来……”
  ……
  埋伏?
  雪崩?
  徐子墨回头,以为他听错了。
  他甚至无比滑稽地确认了一遍:“你说什么?”
  “将军……”那人嚎啕大哭出声,“我们中埋伏了……突厥的人弄了火器,在西面的雪山上炸了山。那里……现在已经雪崩了。我们的两万大军,全部被埋了……将军……”
  北疆军中了埋伏。
  突厥引发了雪崩。
  三万大军全军覆没。
  “你胡说!”徐子墨反应过来了,激动叱喝着。他浑身颤抖,难以抑制住胸腔的愤怒,厉声道:“来人,这人假传军情,搅乱军心,将这人拿下。”
  他声色俱厉,气势咄咄。
  可他却从背脊上爬上一串冰而凉的湿润的寒意,如一条冰冷的蛇,在裸露的脊背上向上攀。他如同赤裸在这数九的寒冬里,毫无遮掩。他在怕。他在恐惧。因为他知道这人说的很可能是真的。
  知道突袭的只有去的人。
  没人能拿这个扯谎。
  他连连斥责着,声音都裂开了:“你可知道军中,乱报军情是河罪?你该死……”
  “元帅,我说的都是真的。”那人被按在地上,满脸血污,“今天上午,我们才到了齐岭的一处山沟里。刚到山沟里,我们就在山坡上看见了一队突厥。他们手里拿着火器,在我们的高处连炸了几次,然后,然后……雪崩了。我们拼命地跑,也只跑出了几十个兄弟……”
  徐子墨脑袋嗡嗡地响。
  “不可能……”他依旧叱喝着,“你在说谎。”
  可他心却越来越沉,仿佛堕入无底的黑洞里。
  那条路是绝少有人走的。
  突厥怎么会知道……
  他已经隔绝了这边的人。知道这个计划的只有他从徐府里带出来的一批人,他们都是跟随他近十年的好兄弟,不少都跟着他沉寂多年,是过命的交情。为了保密,他连人都不是走的这边的调动。他已经做到了最周密的防备。
  怎么可能。
  三万大军……
  被埋了……
  徐子墨脑里一遍一遍回想着这句话。三万大军被活埋了,怎么可能……三万人,那是北疆的三万男儿,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生长成长的活生生的人。全部被埋了,凝固成漫天盖地的雪下一具具鲜艳的尸体,从此时光与日月都与他们无关。
  那是三万个人啊!
  全部是因为他。
  这是他的决策。
  “这不可能……”他抬头,望着旁边的人。他看着他们。他们眉毛睫毛上的盛满了雪,脸冻得通红,望着那说话的人,呆成了木偶。明明是日日相见,看惯了,熟悉到刹那回忆起竟难想起具体五官的人,这一刻竟显得格外陌生,好像隔了很远很远,远的如同隔了千山万壑。
  没人回答他的问题。
  只有朔风卷着大雪,在空气中撕裂出的裂帛声,一声比一声长,一声比一声激烈,如一场京戏到高潮时,旦生歇斯底里,撕心裂肺的控诉。风打在脸上,刀子般切肉地钝痛。眼前太白了,苍苍的一色白。雪色反射出火光,红彤彤的一片。那是北疆军的军旗,血色长旗上,一朵巨大的墨色的“徐”字,印在地上如一场雪上腾起的大火。
  无人应答。
  了无人声。
  只有风声与雪声。
  徐子墨脑袋嗡嗡嗡地响着,他的四肢百骸不住地颤抖。他知道他在抖,他的上下牙齿剧烈碰撞着,咔咔地响。他控制不住。他的体内刮起了龙卷风,巨大的风浪席卷过他五脏六腑的每一个角落,只剩一片碎渣似的狼藉。
  “齐岭……齐岭……齐岭……”
  从喉管里,他不停地挤出这三个字。
  用力的。
  艰难地。
  像吐出什么哽住喉咙的脏东西似的。
  齐岭……齐岭……他忽然抬起头,盯着那人,或者说,目光咬着那个人,急声问道:“齐岭,你们在齐岭碰见去接三少爷的人了吗?还有四少爷。”他着急地望着身边的人,“四少爷现在在哪儿?我要要见他。我现在就要见他。”
  那人哽咽着,无法应答。
  身边亦无一人回答。
  他又问了一遍:“三少爷,四少爷呢?”出口后,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变成了质问。他喉间一阵腥甜,腥热的血涌上胸口,他压抑的难以呼吸。他奋力地,咬着牙齿地挤出命令:“说,和我说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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