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亨被众人争得头疼不已,身后的大太监察言观色,向角落里候着的小黄门使了个眼色,不一会儿便有人上前伺候茶水。李亨瞥了眼茶杯,与侍人低语几句,那太监领命而出,片刻后侧门轻启,宫人鱼贯而入,各个低首碎步,手中拖着杯盏。
李亨疲惫地说:“诸位爱卿先用茶。”
趁喝茶的当口,冯逸与上官同僚厮见交谈过,才知道自己被加授的是库部司郎中,专管甲械。而那位裴榄,则是新上任的中书侍郎。决策部门中书省的四品正官,冯逸心道,难怪这么狂。
”胥吏误国。”李光起低声一嗤,拿眼角瞅着裴榄。
“光起。”郭西河道,”慎言。”
武人到底直爽,冯逸心中一哂,轻声道:“文官和武将思考问题的方式不同,他说的并非没有道理。上皇那么多皇子,江淮、荆楚、三巴、海岱等地分峙而起,咱们陛下若无收复旧京的大功,区区一个适长之名,不足以弹压天下。”
武将们有片刻安静。
李光起毫不在乎地说:”六万朔方军,两万安西军,再募个兵,少说十万甲士,哪个王爷敢造反?”
“说到这个,”冯逸转向郭西河,问,”将军,朔方所囤钱粮军械,大致是个什么数,能支持多久?”
郭西河面色凝重:“军械自然是按六万人的数目配给,若募新兵便要再造。反攻中原又与防卫北戎不同,一应攻城机械,俱须打造。再算上饷钱,库钱确实是大问题。至于粮草,以十万大军计,半年内应无虞。不过一旦开战,后勤供应便要着紧。”
冯逸点头表示了解。
杜渐鸿接茬道:”你家不是江淮大户么,祖上几代经商,会挣钱得很,兄弟们特地叫吏部把你调来。”
冯逸顿时大窘:“我说呢……”心中暗道,原是在这里等着我,可是我祖上虽然会赚钱,我却从小到大只会花钱。
郭西河又插一刀:”魏少游那小子也给了你,朔方的账面他最清楚,你俩商量着来,放手去做。”
冯逸欲哭无泪:“好罢。”
这边说了会儿话,那边李亨终于缓过了神,缓缓道:”诸位……”
众人回到列次。
“上皇弃京幸蜀,引得天下人心浮动,欲剿叛贼,必先安民……”朔方众将面面相觑,冯逸心中一凛,也不禁抬起头来,直直望向新皇。
李亨顿了顿,接着道:”朕意已决,集中兵力,先取长安,次取洛阳。”
“陛下!”郭西河急道,”臣与李光起各领一支人马,扎于扶风和河东,先使之疲,再以精于骑射的西域援军用于寒乡,截断安史的前营与后方,而后……”
“郭卿。”李亨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朕意已决。”
郭西河气息一顿,微低下头,片刻后单膝跪地,沉声道:“谨遵圣命。”
厅中臣子尽皆跪地:”臣等谨遵圣命。”
待出兵部天色已晚,暮色从四面八方卷来,于天尽头染上一线灰蓝。
“看样子,明天会有朔方今年的第一场雪。”一个声音道。
冯逸转过身,感慨之人却是裴榄。皇帝最终采取了他的谏言,但冯逸观察他面容,却没有多少意气风发的神色。武将们从他身旁沉默地经过,唯有李光起噙着一丝冷笑,似嘲非嘲地哼了一声,旁边立刻传来杜渐鸿的数落。
”攻取范阳,好比釜底抽薪,我何尝不知?”裴榄随意一笑,与议事厅中那副咄咄逼人的样子全然不同,对冯逸道,“上皇吝以天下授陛下,若不能早定长安,诸王各依一镇以立,诸镇各挟之以为名,便又是晋代八王之祸。”
冯逸一怔,心里升起些说不出的滋味。
是啊,除非李亨尽收功绩,使天下定归于一,诸王将帅便没有可挟的勋名,重以嗣起为乱。否则即使平定安史之乱,大祁依然岌岌危矣。
裴榄云淡风轻道:”一群武人,知道什么。”
第95章方略(二)
未走多远,迎面又来一波武将,逢人就问兵部主官,冯逸一听是自己人,叫住问什么事,裴榄冲他一颔首,告辞走了。
武将们终于拦住个能说得上话的,七嘴八舌围过来,乱哄哄地各说各话。
冯逸被吵得头疼,吼道:“都闭嘴!”
周围只一静,又推搡起来,冯逸无奈举起双手,转身回衙门。一群人吵吵嚷嚷地跟进去,廊下一人按着官帽穿过,冯逸叫道:”那个谁,站住!”
那官吏不情不愿地停下,转回身行礼:“大人。”
”跑什么!”冯逸喝道,“你什么职?”
那人瞅他一眼,又瞅了瞅那帮武将,小心道:”兵部令史。”
“就你了!”冯逸一挥手,将众人带进司,拖了把椅子坐下,点了点身旁书案,对那令史道,”我说,你写。”
“都排队!一个一个来!”冯逸问第一个,”你什么事?”
那武将粗声粗气地答:“叫某来领职,等了一下午,又找不到个人,耍某不是?”
”耍你好玩?!”冯逸瞪他,“大人们议事,哪有空来?”
那武将不耐烦地说:”崽子们闹哄哄的无人管,某这厢急着上任。”他话说得粗俗,周围人都笑起来。
“此事当找兵部司主官。”冯逸眉头一皱,他初来乍到,还不知兵部司主事是谁,乱成这样,只好自己逾职先办了,就问他,”姓名籍贯,何军何品何职?”
“齐弘。”那人说着,递上吏部的任状。
冯逸检查花押,敲上兵部的戳,报道:”齐弘,原州平凉郡平高县人氏,迁振威校尉,从六品上。”
那令史连忙记册。
“今日入册,明日来领印鉴。记得去户部登记俸禄。”冯逸挥了挥手,”下一个。”
好在当初南诏征兵时在兵部帮过忙,冯逸对此不算生疏,当下办起公来,将这拨人解决了,未等松口气,又涌进一拨人。兵部正对李亨带来的八千士兵重新编制,将官们职务也多有调整,他们急于领职练兵的心情冯逸也能理解,迅速命令史入册,把瘟神们打发去扰户部。
待今日一切忙完,蜡烛已烧得只剩短短一截,烛台四周化了一圈油。冯逸伸了个懒腰,冲令史颔首:“辛苦你了。”
那令史受宠若惊:”不、不辛苦……”
再出兵部,天色已经全黑,朔风将街巷的灰尘垃圾卷到半空,呼呼地往人脸上甩。冯逸举着袖子挡住脸,匆匆赶回其余各部所在处,只见吏部院中各房都点起了灯,往来人的影子被烛光映在窗纸上。
冯逸走进去,直接找到肖彧。
“再等等。”肖彧才匆匆说了一句,又被属官拖着问话。
冯逸拉了张椅子,本是坐着看他忙,看着看着,视线里的人和物都现了重影,耳旁的喧闹人声化作杏花春雨里的溪涧水响,接着头一歪,靠在椅子上打起盹来。
”是再睡会儿,还是跟我回家?”
冯逸一个激灵,站起来醒了醒神,才发觉人已走得差不多,只剩角落里一个书令抱着摞公文,一本一本往架子上放。肖彧挤了条热布巾,给他擦了擦脸,再问一遍:“你是想继续睡,还是先回去?”
”回去。”冯逸想想又补充道,“我饿了。”
街头一队巡逻兵持枪经过,肖彧亮出腰牌,队正点了点头,带着士兵转到另一条大街上去,脚步声和铠甲簌簌的撞击声在安静的巷陌中传去好远,再远处隐约有汪汪的狗叫。
”又是宵禁。”冯逸被他牵着晃晃悠悠地走,拉长了声音,“没夜市,没吃食。”
肖彧说:”家里还剩些胡饼,回去泡了茶给你吃。”
冯逸嗯了一声。
默默走了一阵,连卫兵的脚步声都消失了,只除了不知谁家养的狗有一声没一声地叫,路两边民舍屋檐下挂着灯笼被风吹得晃来晃去,连带地上投出的二人的影子也在不停颤动。
冯逸看着地上两个挨在一起的影子,冲肖彧那边歪了歪头,身前自己的影子也立刻脑袋一歪,像靠在了他肩上似的,于是偌大一个灵州城,好像就剩下他和肖彧两个人,即便累得不想说话,心中也觉得温柔。肖彧的影子一动,两手叠在一起,十指摆弄几下,地上渐渐投出只吐着舌头的小狗来,前爪还搭在冯逸身影的肩头。
冯逸:“汪。”
地面上,他肩上那狗也两耳一甩脖子一昂,配合地作势在叫。
冯逸顿时笑得直不起腰,肖彧莞尔:”乐成这样?”
“师兄你!”冯逸笑意盎然道,”你越来越有意思了。”
“差不多的活儿,扔给下面的人去做。”肖彧说,”自己别太累着。”
冯逸翌日起了个大早,与户部主事打过招呼,从人群中把魏少游揪了出来。
魏少游苦着脸说:“御史台要轮值?我还没跟度支司交代完……”
”我要朔方历年转运的记录。”冯逸开门见山地问,“你有备份么?”
魏少游忙不迭道:”有有有。”唤过一个小吏,如此这般交代一番,转对冯逸说:“待会儿就送过去。”
冯逸点头,自己先绕去兵部。他现今身兼数职,杂事繁多,几个衙门间都须走动。兵部大清早照样挤满了人,冯逸闷头往里钻,却被人喊住,回头一看,一个高大武将正朝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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