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也是亲切的。只是她信中多问边地风物之考,”肖彧一眨眼,”有时未免难以招架。”
冯逸心道,那小丫头中意你,信里自然要端着姿态,与状元郎讨论学问之类,却是过于严肃,难怪你倒觉得她不如我亲切。原来要攻破江左肖郎,只需似我这般没皮没脸说些废话,倘被小娘子们知道了,岂非个个要以头抢地?
第89章新帝(三)
又歇了两日,冯逸终于可以出门见人,上午去韦映儿住处受教,下午去州府给肖彧跑腿。七夕那日与平素并无不同,冯逸窥探他师兄神情,也没瞧出在郡主或韦映儿那里受了什么格外的礼遇,日复一日,反从那张温雅面孔上看出了些烦躁。
肖彧烦躁了,这倒是少见。
待冯逸晚上问起,却又是先前谈过的老问题:府库没钱。眼见自李亨进城已快半个月,先不论皇家每日馔食、四千军民口粮,单是为新募兵丁锻甲,所需人力物力,便是项极大的支出,何况赖以抽税的马政、商税暂时无以为继。
冯逸说:“要挣钱,无非开源节流,几条路,要么开关要么加赋,或者卖官。”
肖彧无奈地看他。
”我没开玩笑。”冯逸钻进他被窝说,“真到万不得已,只能谏言太子卖官。”
肖彧沉默片刻,最后道:”太子赶紧走罢。”
冯逸哈哈大笑,心里一算,朔方节度已派人请了两次,第三次应该就在近日,或许过不了几天,真就要去朔方了。自己当然是要跟着走的,也要把韦映儿带走,就是不知道肖彧会不会走。冯逸悄悄看他,眼见肖彧唇边的那颗燎泡又鼓了起来,心里又觉得一阵有趣。
七月十二,长空无云,天色似被蘸染碧色的毛笔一挥洒就,又于尽头泛着苍色,浸入远山深重秋色之中,滚滚沙尘由远道而来。守城将官一声令下,折冲府陌刀出鞘。
骑者个个戴盔束甲,为首将领身着明光,兜黎两侧护耳上翻,与大祁一般甲胄制式略有不同。守军迟疑道:“朔方军?”
马匹的嘶鸣声中,为首的中年人亮出一枚将印,沉声道:”欲进关者,杜渐鸿。”
朔方留后亲自来了。
酉时过半,冯逸正欲随肖彧回家,却被太子身边的宫人传请去驿馆议事。冯逸冲肖彧看了一眼,肖彧冲他颔首,将刺史令牌递过来,低声道:“叫馆外府兵送你回家,遇上他也好招架。”
冯逸愣了片刻,才明白他指的是郁鸿雪。这几日他出入刺史府,时时能碰到郁鸿雪,其人直属禁军,按理该常伴皇室,却不知为何老能跟自己打照面,碰到了又不说话,就那么面无表情地远远地看着,直看地冯逸心里发毛。
东宫侍人恭身道:”冯公子,请。”
冯逸回揖,待那侍人转身,又立刻冲肖彧挤眉弄眼,肖彧一头雾水,满脸都是问号,冯逸以手指心,冲他作了个飞吻,肖彧一个踉跄,冯逸立刻比出个拇指,跟着侍从后面走,笑得浑身发抖。
自上午杜渐鸿到此,三请已凑足了数,估计这一两日就要动身去朔方。太子下午将追随官员一一召见,或许为安抚、或许为试探,然不管怎样,李亨将他晾了这么久,终究还是想起他来。
冯逸微有顿足,百感交集地望着驿馆大门。进了这道门,冯公子便又是冯中丞了。
侍从道:“请。”
冯逸理了理衣襟,跨步而入。
过了这么久,崭新的局面终于要开始了。
赐下座位,李亨道:”子昂出身江南,随孤北上至此,眼见着就到八月,天将飞雪,这些日饮食用度可还习惯?”
冯逸欠身作惶恐状:“殿下天家贵胄,尚能与军民同苦,草民一介布衣,不敢自矜,更不敢劳殿下费心。”
李亨示意他安坐,而后笑道:”原州一散地,不可挡资用,将士们难以久居,恰逢朔方节度遣使奏请,孤意移驾朔方。”
这便上正题了,倒还算开门见山。冯逸心中有底,从容应答:“二京陷落,陛下南幸而命殿下北上理兵,殿下身负圣皇之托、万民之请,自当全力以赴。但原州并非聚兵之所,王师若欲复二京,必赖朔方军力。其地有方镇之重,辖关内、震河陇,况郭节度忠心耿耿,正是可用之人。殿下的决断,再英明不过。”
李亨颔首:”不错,朔方天下劲兵,灵州用武之处。待至朔方,孤整顿武备,挥师南下,那些为贼子所据的郡邑,亦有望不日收复。”
冯逸补充道:“整顿武备,同时结交回纥,北征劲骑、南集诸城,大兵一举,则大计可成。”
”然而……”冯逸故意停顿,看了看他,太子眉毛一挑,示意他继续。
冯逸大礼跪地,叩首道:“圣上移幸蜀川,江山险阻,奏请千难万阻,而叛胡窥视神器,宗庙流离在外,必当有所归。殿下既受皇命又负民心,从权宜计,草民以为,合当早进大位,则可下驭百官、治辖三军,北联诸戎、南挫乱胡……”此处只有太子及太子近侍,他终是没忍住。
冯逸抬首望向太子,驿房内有片刻的静默,太子豁然起身,双目微红,怒喝道:”孤受命平叛,只为上报君父、下安黎民,你安敢作这等有失大义的言论,欲叫天下人以孤为居心叵测之辈?”
“什么是大义?”冯逸迅速说,”治平无事,则敬奉皇命谨遵礼法,可如今天下荒乱万事凋敝,大义便是顺时应命,驱除贼寇,还天下清平!”
“君臣便是大义!”李亨目光深沉,”圣皇仍在,孤为太子,以圣命督天下兵马,只盼早日收复山河,不敢有半步逾越。”
“殿下纯孝,为万民楷模,但以如今的情势,若囿于父子之义,不免要寒了臣民的心。”冯逸再次叩首,”民心所向者,自然成王成皇。即便为殿下所厌,这话我也依然要说。”
“够了。”李亨道,”子昂的好意,孤却断不能从。你退下吧。”
冯逸只得收口,伏地最后一拜,起身的刹那,他与李亨视线相接,各自从对方的神情中明白了什么,而后李亨一摆手,冯逸躬身退至门外,转身离去。
出了驿站,绕过一条小巷,冯逸才觉后背浮了一层汗水,不禁靠在墙上,望着远处的天空缓缓喘气。
此刻戌时已过,街边住家紧阖的窗扇中透出昏黄的灯光,照着他半张脸明明灭灭,现出一种朦胧且纤弱的病态来。郁鸿雪从巷角阴影里现出身,直走到他面前,轻声问:“怎么了,太子跟你说了什么?”
冯逸没防备地一惊,认出是他,才松口气,须臾记起前事,舒了一半的气倒抽回去,一个没喘匀,剧烈地咳嗽起来。郁鸿雪伸手拍打他的背,冯逸立刻抬手挡掉,郁鸿雪倒是当即就收回手,隔了一会儿,问:”身体还没好?”
冯逸别过头去。
郁鸿雪见状又要伸手,冯逸一步侧开,厉声道:“你敢用强!”
”冯逸,”郁鸿雪放软姿态,好声好气地说,“我混账,气昏了头,以后再……”
”郁都尉当我是什么?”冯逸打断他,冷冷地瞧过来,“逗一逗就会摇头摆尾的狗?”
郁鸿雪:”不,没有。”这答话让他显得气短。他心中恼怒,上前一步,横臂截住冯逸去路,将人困在墙角方寸之间。
“故技重施么?”冯逸一声冷笑,闭上了眼,”那就来吧。”
这态度让郁鸿雪无法进退,他深吸口气,从袖中掏出一盒药膏,硬塞到冯逸手中:“禁军用的金疮药,比普通的好些。”
冯逸拿在手里看了看,郁鸿雪以为他接受了,心情正稍有好转,却见他双眉一蹙,下一刻随手抛到墙根下。
”你!”
冯逸看都不看他,侧头望着路牙:“等你送药,我早就死了。”刚说罢,顿觉自己语气和内容都不对,听来就像余情未了犹闹脾气的小媳妇,暗自咬咬牙,语气平淡地改口道:”用不着你费心。”
郁鸿雪眉毛一挑,刚想发火,却听不远处一个声音道:“子昂。”
一个人提着灯笼站在巷子口,烛光照亮他靛青的袍角,并一小方积着莹白秋霜的土地。
郁鸿雪恨得牙痒,却不得不开口:”肖刺史。”
他是从四品武官,肖彧却是正四品上衔,官大两级,私下郁鸿雪当然不会将他放在眼里,而这里离皇室居所不远,叫他不得不低头。
肖彧微一拱手,神态疏离地好似从未见过:“都尉大人。”而后对冯逸说:”还不回家?”
冯逸嘴角一弯,猫着腰从郁鸿雪臂下钻出,跑到他师兄跟前,笑眯眯道:“这不是来了?”
转过身,肖彧低声道:”叫你找卫队送,怎么又不听……”
“看上他了?”郁鸿雪的声音传过来。
”别理他。”冯逸拽着肖彧往前走,“刚被我惹毛了,这会儿见谁咬谁。”
肖彧:”……”
第90章新帝(四)
肖彧同样问:“太子召你说了些什么?”
冯逸嗐了一声:”也没什么,他扔个李子,我扔个桃子。”
肖彧没有应声,冯逸见他若有所思,便补充道:“还是说去朔方的事,准备动身了,应该就在这两天。”他有意隐去劝进之事,因为肖彧早前曾劝他暂缓,他原也认同了。但方才李亨一直在试探他的态度,若不把姿态摆明,只怕日后还要生事。当时在马嵬驿,李亨单单把他叫到身边,必是存了敲打之心。会被敲打,说明他冯逸今后还有用处。何况如今太子身边不过二十几位随行官员,大半还是东宫的属官,缺少六部任职的经验,李亨不启用他,还能用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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